馮繡虎的態度不算友好,語氣也有不耐煩之意。
長髮女學生見狀,當即正色起身,立正後朝馮繡虎微微鞠躬——這是新式教育下學生間最常見的正式行禮姿勢,男女之間並無區別。
待直起腰來,長髮女學生的臉色認真了許多:“馬二先生,未先介紹,是我們怠慢了。”
她清了清嗓子,按著胸膛不卑不亢說道:“我叫周岫青,是啟智州立學院的一名普通學子,同時也是學生自洽會會長、枕丘同鄉會會長、校刊新潮報執筆主編、罷課委員會總指揮。”
馮繡虎附和點頭:“聽上去是挺普通的。”
周岫青眼中的愕然一閃而過,但很快收斂了表情,伸手示意旁邊的短髮女學生:“這位是我的同學兼密友,程惴意。”
程惴意向馮繡虎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
馮繡虎敲敲桌子:“說正事吧,咱們沒有半點交情,一封信就把我使喚過來,是不是太冒昧了?”
“確實唐突了些,岫青以茶代酒,向馬二先生致歉。”
周岫青大方承認了錯誤,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後才繼續說道:“還望馬二先生理解,我們之所以出此下策,也確實是無奈之舉。”
飯店的侍應生陸陸續續把菜端了上來,馮繡虎捻著花生米,悠閒地聽周岫青訴說原委。
一番聽下來,馮繡虎聽明白了。
還是跟洋人對著幹那檔子破事,除了學生群體,周岫青實在找不著幫手了,所以在打聽到馬二葉三的訊息後,專門趕來拉馮繡虎入夥。
說白了就是想讓馮繡虎打白工。
馮繡虎聽著奇怪,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枕丘城?你在道上也有人?”
鑽山豹確實把馮繡虎來到虞靄州的訊息放出去了,但那隻限於各大山頭,周岫青一個學生怎麼知道的?
周岫青笑道:“馬二先生未免太小瞧自己了,二爺三爺在千嶼城斗府衙殺洋人,威名早流傳甚廣,便是在學院之中,亦有不少學子將馬二先生的風骨奉為圭臬。”
這就有些誇張了,馮繡虎只是對形勢缺乏瞭解,但他又不傻,才不會信周岫青的奉承話。
於是他擺手跳過這個話題,又說:“罷課也好,遊行也好,你搞這些課外活動不該來找我。說到底我這就兩三個人,你想做的事,該去找商會、世家這類有一呼百應能力的群體。”
周岫青苦笑:“馬先生高見,可我又如何不曉得此間道理?”
“只是馬先生有所不知,如今南虞復國寶藏的流言四起,商人世家皆為逐利之輩,他們一門心思全撲在了財寶上,哪還有空閒與學生們一起對洋人口誅筆伐?”
馮繡虎一愣——他沒想到兜了一圈話題又回到了“山賊王”頭上。
他好奇發問:“商會和世家不願搭理你們,你們就再換個方向唄,做工的種地的,擺攤的賣力的,只要你能把這些人拉攏到,效果說不定更好。”
周岫青卻還是苦笑:“馬先生莫不是以為,南虞復國寶藏一事,只事關有權有勢者吧?”
這不廢話嗎?
馮繡虎尋思:“尋寶這事費時費力又費錢,要沒點家底,也不會動尋寶的心思,普通老百姓也就聽個樂呵得了,真要參與進去了——那就真的只是重在參與。”
周岫青搖頭道:“馬先生想岔了,普通民眾可以不為尋寶,卻要為了掙錢。”
“確實,目前籌備尋寶事宜的大都是富庶人家,可問題在於,他們並不會親力親為。”
“組建尋寶隊,錢財是一方面,人手卻更為重要。馬先生若得空閒,可在城內去打聽打聽,凡熟知山野的獵戶、採藥人等眾,哪個沒被徵聘?除此以外,各大世家廣貼告示,習武善搏者、精通風水者、相面算命者皆在搶手行列,甚至就連會解鎖竅機關的工匠,身強體壯的挑夫也有人搶著要。”
“這些人雖不為貪圖寶藏,卻也能借此機會掙上一筆。”
馮繡虎恍然大悟,這下徹底明白了。
學生們想向洋人示威,本該是拉攏到越多的助力越好,可惜運氣不好不趕趟,正趕上了藏寶圖現世的時候,甭管窮人富人,全都做著發財的美夢,以至於沒工夫搭理學生群體,周岫青有心想成事,卻苦於拉不來助力,走投無路了才死馬當作活馬醫地找到馮繡虎這來。
“可道理還是那個道理。”
馮繡虎無奈攤手:“我這就兩三個人,多我們不多,少我們不少,也確實幫不上什麼。”
“誰說的!”
周岫青急著反駁,卻被旁邊的程惴意抬手打斷。
這位短髮姑娘從入席開始就沒開過口,只是默默旁聽,此時突然的動作卻令馮繡虎多看了她兩眼。
周岫青似乎很聽她的。
程惴意緩緩開口:“馬先生不必自謙,你與葉先生雖孑然獨行,但影響力卻比商會世家尤有甚之。”
“如今洋人氣盛,虞靄州義憤填膺者不在少數,只是缺少一個能服眾的領袖——若是能得馬先生出面,只需振臂一呼,何愁響應者不來?屆時定是天傾海沸的景象。”
合著不止是讓馮繡虎打白工,還想讓他當出頭鳥。
你別說,想想那一呼百應的大場面,馮繡虎還真有點心動。
好在雖然馮老爺愛出風頭,但順子不吃這套。
啪!
順子一拍桌子,語氣不善:“說得輕巧!我雖同樣不喜洋人在大玄作威作福,卻也知道洋人建廠開礦乃是得了府衙首肯,你們和洋人作對,也就是跟府衙作對,我大哥被你們推到臺前,事後追究下來,你們披著學生的皮倒是脫身容易,我大哥卻要吃最大的掛落。”
周岫青義正言辭道:“葉先生怎會說出這種話來?你與馬先生在千嶼城抗洋之時,難道也像現在這般瞻前顧後嗎?”
順子懶得與她爭辯:“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翻過幾篇書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跟你說不清楚。”
程惴意的眼神始終勾在馮繡虎的臉上,她忽略了順子,直接問馮繡虎:“我相信馬先生,先生若是懼府衙怕洋人,也不會在千嶼城行正義之舉。如今我輩學子與馬先生皆為正義之士,本該合力一處,若是馬先生因顧慮而不應,只怕離了虞靄州,此後便再難尋到同道友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