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
“生了,生了,終於生了!”
一間普通的石頭砌房子裡,傳出一陣嬰兒的哭聲,其中還夾雜著人聲。
床榻上,尚存一絲氣力的婦人,偏過腦袋看向那被接生婆抱在懷裡的嬰兒。
“宋婆婆,我這娃兒……是男娃還是女娃?”
那正抱著嬰兒在哄的接生婆,聞聲瞅了婦人一眼。
“你這一胎生的還是個女兒。雲氏啊,要我說,你這命也實在是太不好了!一連三胎都生了女兒,再這樣下去……唉……”
“按照村裡規矩,這女娃兒我等會兒就直接帶走了……”
這位剛生完孩子的婦人,一聽到“女兒”二字,只覺得方才拼了命咬緊牙關生娃的力氣,在這一刻徹底用盡了。
女兒?為何這一胎又是生的女兒!
老天爺,難道你不知道母憑子貴嗎?
難道不知道這世上但凡生不出兒子的女人,都是沒有活路可走的嗎?
完了……這下自己恐怕是要被夫家人休棄了!
這個念頭才起,她登時腦袋一偏,整個人似被掏空的軀殼般昏死在床。
接生婆宋氏早已見慣了這種生女後陷入絕望的婦人。
須知千百年來,這世間只以男兒為尊,女人生來便是低人一等,只配為奴為婢,做最下等的事情。
身為女人,唯一能夠改命的機會便是生子。
一旦女人能生出兒子來,便可母憑子貴,一躍成為家族的正式成員,死後可入祖墳,不至於荒草埋身成為孤魂野鬼。
如今這雲氏一連生了三個女兒,沒能生出一個兒子來,只怕今後的日子要更加不好過了。
此時,宋婆婆見女人昏了過去,也不上前檢視,抱著懷裡的女嬰轉身便走了。
按照村中規矩,但凡有女嬰誕生都必須抱走由村中設立的公社統一撫養。
這些女娃生來便是村中的資產,長大後由族老按勞分配給村人,生死都是村中說了算。
——
時光荏苒,一晃五年過去了。
一座寬敞小院裡,幾十個看上去五到十歲不等的小姑娘,正在齊齊埋頭做著針線活兒。
在旁還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隨時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其中一個埋頭刺繡的小姑娘,同一個姿勢坐久了便想挪動身子,換個姿勢坐著。
可她的腿剛一岔開,一旁看守阿婆手中的藤條便落了下來。
“啊!婆婆你幹嘛打我?”小姑娘吃痛叫了一聲。
只見那面容枯皺如橘瓣的老婦人,咧開一嘴黃牙,冷聲呵斥道,“打你?你若沒有犯錯,我便打你嗎?”
“我明明在好好刺繡,哪裡犯錯了?”
說話的小姑娘,一雙明亮的眼神裡透露出一股子倔強。
老婦人聞言二話不說又是一藤條抽在對方後背上,疼得對方身子一縮,卻硬是咬牙不吭一聲。
“哼!小延,老身知道你心裡不服。可方才準備兩腿岔開的人,是你不是?一個女兒家,張開腿來是什麼模樣?這是何等下賤的做派?還有規矩沒有?!”
“我那頭一鞭子抽下去,便是要叫你知道規矩!”
“還有,老身既出手教導了你,免你日後糟人恥笑,你本該心生感激,卻還敢頂嘴!這第二鞭子抽得你該不該?”
名為小延的女孩依舊一聲不吭,但她看向面前婆婆的眼神裡卻毫無畏懼之色,甚至亮得驚人。
老婦人知她心中不服管教,冷哼了一聲,卻沒再動手。
她在這村中的教養院裡待了好幾十年,怎麼可能會沒遇到過刺頭?
在她看來,這些個女娃兒都不知是哪裡生來的一股子高傲心氣,總以為自己與眾不同,不願服從管教。
可女人生來就是下賤的,世上哪有好命的女人?多的是苦命種。
眼下她對這些小丫頭片子們嚴苛,何嘗不是在教她們早日認命,日後興許能少受些苦。
再不聽話的驢馬,鞭子棍棒輪番下去,總會調教溫順的。
實在不濟,院子後頭的那一畝深不見底的荷花塘底,也不怕多上一具新鮮的屍骨,正好堆做塘肥。
在村裡的那些族老們眼中,年輕的女娃兒從來是最不缺的,命賤得很。
一想到自己曾經親眼目睹的某些事情,這位早已心如止水的老婦人,竟是在太陽底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午後,炎炎夏日裡,用完中飯後的這些小姑娘們不宜頂著太陽做女工,一個個都改到了屋子裡紡紗織布,做衣裳、納鞋底。
幾個管教婆婆許是上午看管得乏了,這會兒並不在場。
一些小姑娘們漸漸便說起了悄悄話兒,聊著聊著聲音不由大了起來。
“我昨天聽人說,村子裡又有人被沉塘了。”
“啊!被沉塘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當然是女人!哪有男人被沉塘的?肯定是被沉塘的那個女人不檢點,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
“咦,我倒是聽說沉塘的那戶人家的娘子,是被外人強迫糟蹋了的……”
“胡說!真有這樣的事情,村裡的族老們怎麼會不管?村口的那一座座貞節牌坊都在看著呢!但凡是做了虧心事的女人,躲不過貞節娘娘的眼睛,肯定會被沉塘的……”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過貞節娘娘的故事。聽說娘娘專門愛吃不聽話的小姑娘。”
說這話的是個梳著兩個朝天髻的小女娃,生得粉嫩可愛,約莫六歲左右。
在她身旁,一位年齡大些的小姑娘聽罷笑著問道,“喲,你還知道貞節娘娘呢?都是聽誰說的?”
小女娃心思單純,直接回道,“上次李爺爺喊我去他房裡的時候說的,他說我要是不聽他的話,貞節娘娘晚上就會來把我吃掉!”
此話一出,在場年紀稍大的幾個小姑娘面色微微一變。
其中一人走上前來,拉住小女娃的胳膊低聲說道,“清兒,以後不管是李爺爺還是哪個爺爺,喊你去房裡你都不能去,聽到了嗎?”
“可是……”,還不知道事情嚴重性的小女娃,面上已是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是李爺爺說我不聽話就讓貞節娘娘把我吃掉,還有,還有張爺爺,他說我要是不聽話,夜裡就會有鬼怪來找我……”
清兒那略帶著哭腔的嗓音,不覺傳到了正在納鞋底的小延耳中。
她手中的動作微鈍了一下,納鞋的大頭針一下子刺破了她的大拇指,殷紅的鮮血從針孔處汨汨流出。
看著這鮮紅刺眼的顏色,小延的腦海中突然有某些畫面一閃而過,快到她來不及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