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子拆除的第二天,秦壽就消失了。
他走了,他去了離家鄉很遠的一個城市。
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秦壽為什麼要走,要跑路。
因為他沒有辦法,因為如果他不走,他將會深深地陷在更大的麻煩之中。
客戶欠秦壽的賬,一時半會收不回來,而他欠的銀行貸款,民間的借貸,很快就會有人來催。
銀行貸款還好,剛換的合同,暫時不會有人來要。
可是民間借貸不行,這些錢,都是向村民們借的。
因為民間借貸比銀行利息高出幾倍十幾倍甚至更高,所以當這些村民看你生意興旺時,他們會一窩蜂的給你送錢——不,是一窩蚊,一窩蠅的來吮吸你的血汗,待到沒有可榨取的時候,才會一窩蜂的過來催討欠債。
無論欠債要的過來要不過來,到最後總會再刺痛你一下。
其實民間借貸,會經常發生這種血本無歸的事情,但是為什麼這些人又樂此不疲呢?對此,馬克思有著一段精彩的論述:“資本家害怕沒有利潤或利潤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樣。
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大膽起來。
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就會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資本就能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資本就會鋌而走險……”顯然,這些村民並不是資本家,他們只是無產階級大眾,但是,他們省吃儉用節約下的“資本”確實是在發揮著這些作用。
他們是可憐的。
秦壽就不可憐嗎?也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秦壽去找了他的發小張守信。
張守信本不姓張,到底姓什麼,沒有一個人知道。
張守信的爺爺張二牛,從小習練傳統武術,在那個物資極度貧乏的年代,經常出去賣藝討飯——說不好聽就是要飯的。
那個時候要飯,是真正的要飯,不像現在的乞丐,都形成了產業,乞丐比施捨者還富有。
他們出去賣藝,要到的基本都是饅頭,然後把這些饅頭晾乾,回到家裡儲存起來,吃的時候就用開水泡軟,用筷子攪爛當粥喝。
一天在賣藝回來的路上,聽到路邊有“哇哇”的哭聲,是一個用破衣服包裹的男嬰。
那個時候還沒有兒童保護法,即使有也很難控制。
******期間,大人都餓的吃樹葉草根果腹,孩子哪能下嚥。
就連偉大領袖毛**都始終與人民同甘共苦,因為拒絕吃肉而腿部浮腫。
也許是出於憐憫之心,也許是因為張二牛夫婦膝下無子,就把那嬰兒抱回了家。
那就是張守信的父親張富義。
也許是因為曾經被拋棄荒野的經歷,張富義保留著原始的野蠻。
他從小跟張二牛學習拳腳,性格好勇鬥狠。
在他的青少年時代,古衛鄉幾場著名的惡仗都是他打的。
在張守信還小的時候,因為一場糾紛,他失手把人打成重度殘疾,被判了死緩,後改為無期。
張守信子不類父,為人忠厚善良。
他們小的時候,一起拔過老師腳踏車的氣門芯,,往女同學凳子上放過嚼過的口香糖,還偷看過鄰居嫂子洗澡。
有一回,他倆去田裡偷瓜被發現了,秦壽捷足先登溜沒了,留下張守信被抓。
無論瓜農如何“威逼利誘”,張守信都沒有供出同夥。
所以,秦壽對張守信一直信得過。
張守信在臨省一個市裡的大學做廚師。
當秦壽揹著行李、提著包狼狽的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張守信一臉驚愕。
“秦壽,你不是在老家混的挺好的,怎麼這樣了?”
“廠子被拆了.”
“拆了!咋回事?”
“唉!一言難盡.”
張守信接過秦壽的包,提著包帶他去了宿舍。
秦壽邊走邊跟他說了事情的經過。
到了宿舍,張守信把秦壽的東西收拾好,去帶他吃飯。
是他們學校餐廳。
正是午飯時間。
偌大的餐廳,一群大學生正在排隊打飯,有的在吃,有的吃完起身離去,有說有笑的。
看著這些大學生,這些紅男綠女,朝氣蓬勃的,洋溢著青春的豪邁。
這些大學生比自己年齡也小不了幾歲,但卻像是兩個年代的人。
他以前對上大學有偏見,認為不過是混日子罷了,現在倒有些羨慕了。
想想自己,如果以前認真上學,好好學習,自己現在也只是才畢業幾年,可能是在工作,也可能是在找工作的路上。
一切都是美好的希望。
而現在,二十幾歲的他,已經促成了人生的一個起落。
“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
或許這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秦壽這樣安慰自己。
“秦壽,吃飯了.”
張守信端過來幾個菜,拿了幾瓶啤酒。
“秦壽,已經這樣了,你也不要過於難過,你就在這先住著,我管著廚房,吃喝不是問題.”
“謝謝你了守信.”
“咱倆你還客氣啥,有我一口饃,少不了你半碗湯.”
守信是講義氣的人,從小他倆玩的最好,秦壽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守信,你能幫我找份工作嗎?”
“秦壽,你現在狀態不是很好,你先好好休息幾天,過幾天再說.”
“嗯,好吧……”兩人吃起飯來。
晚上的時候,秦壽感覺心裡悶,便想去校外走走散散心。
張守信忙了一天,他不忍心再讓他陪伴,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這所大學是臨省的一所重點大學的新校區,剛建的時候,周圍本來還是一片荒地,經過幾年的發展,附近已經是高樓林立,行商坐賈不絕,可見中國現在的發展日新月異。
臨街的門面房鱗次櫛比,門口霓虹燈閃爍,裡面燈光明亮,做生意的以飯店,賓館居多,偶爾有幾家超市和通訊公司的營業廳。
馬路的人行道上則擺攤了攤位,組成臨時的小吃街。
還有一些零散的小商小販,叫賣聲不絕於耳。
顯得熱熱鬧鬧。
秦壽走出校門,看見門口附近停了幾輛小汽車,奇怪的是車頂都放著飲料,有的放的礦泉水,有的放的綠茶,有的放的脈動,還有的放的紅牛。
這時候從學校出來一位打扮靚麗的女學生,她往四周瞅了瞅,然後走到一輛寶馬車前,從車頂取下一瓶紅牛,開啟車門坐了上去,好像在車裡做了幾句簡短的交流,車子便啟動飛奔而去。
秦壽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很遠,好像來到了一個村子裡。
村子附近有幾個工廠,還有幾個在建的工地。
街道上有一些小的門店,依稀有幾個擺夜宵的小攤,一些門口玻璃門上貼著紅紅綠綠膠擋的店裡發出昏暗的燈光。
當秦壽抽著煙從門口經過的時候,突然從裡面走出來一個三四十歲的婦女,臉上塗的煞白,嘴唇抹的鮮紅,身材臃腫,裹了個豹紋的短裙,好像是一個夜間出來巡遊的女鬼。
他看秦壽一個人,便悄悄湊上去小聲說道:“小兄弟,耍不耍?”
秦壽被“女鬼”嚇了一跳,連忙搖了搖頭。
“女鬼”又說:“不貴,七十,姐看你年輕又實在,要不給五十也行.”
說著就上去拉著秦壽要往屋裡拽。
秦壽又吃了一驚,說“對不起我沒錢”,急忙推開她的手跑走了。
只聽得“女鬼“在身後把他引申為同類直罵“窮鬼”。
這野雞雖然粗俗,可罵人卻深得中國文化的精髓,一個“鬼”字,便立馬把人物形象刻畫的栩栩如生。
像喜歡喝酒的人叫“酒鬼”,膽子小的人叫“膽小鬼”,資本家叫“吸血鬼”,好色的男人叫“色鬼”,偷情的男人叫“死鬼”,而此時的秦壽無疑是個不折不扣的“窮鬼”,不過倒不知道那個野雞的妝容到底是個“什麼鬼”。
秦壽跑了一陣,自覺女鬼應該不會追過來了,便放慢了腳步。
可笑的是,他雖然有過不道德的經歷,那些姑娘年輕貌美,他倒可以昧著良心,但是碰到女鬼,他卻做不到昧著胃口。
本來心情就不好,現在又加了一份噁心,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學校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