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的很慢，一路上只要不平坦的路面林東陽都儘可能的緩慢透過 ，路途雖然不是很遠，卻走了很久很久，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茅草屋子長時間無人居住，牆皮已經脫落斑駁，屋頂的茅草也早已不見了蹤跡。

“吱吱呀呀”風吹動門扇兒的聲響，顯得空曠而淒涼。

落寞的樹幹早就已經枯萎，只剩枝枝叉叉還在堅持著最後的倔強。

鳥兒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昔日的啼鳴變得鴉雀無聲，只剩下片片雜草，還生長得鬱鬱蔥蔥。

兩個人把林福擺放在炕上事先收拾出的一塊位置上。

美娟就挽起袖子去廚房開始打掃衛生。

林東陽也沒閒著，開車去接二叔，二嬸過來陪伴林福。

林利看見哥哥躺在炕上，呼吸時緩時急。

覺得應該時日無多，告訴林東陽去鎮山把壽衣買回來，一切都要準備應當，免得最後的時候手忙腳亂，穿不上衣服，留下遺憾。

林東陽到鎮上的問喪葬用品店，買了一個最貴的套餐，店主說現在都實行一條龍服務。

雖然，他和林福之間並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但是畢竟自己身上流著他的血，為人子女應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到最好，不讓自己將來後悔。

回到家裡後，二叔急忙揮手 示意自己過去。

林東陽有些遲疑，停頓了幾秒，但還是聽話的走了過去。

“二叔，您叫我有事兒啊？”

“你爹想要和你說話。”二叔拉過林東陽的衣角。

林東陽望著，爹因為激動而不斷開合卻說不出話來的嘴，已經渾濁努力睜開望向自己這邊的雙眼，最後還是妥協了。

“爹，我是東陽！您有啥話就說吧，我能聽得見。”

“東陽啊！爹這輩子白活了，愧對了你們娘倆，我向你道歉，你原諒爹好不好？”林福嘴裡顫顫巍巍發出微弱而沙啞的聲音。

“我不怪你，我是你兒子，沒有資格接受您的道歉，你去那邊和我媽解釋清楚就行，她應該會原諒你的。”林東陽說出的話讓林福的表情黯然失色。

二叔拉下林東陽的衣襟，讓他別再刺激林福。

“兒子，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你恨透了我，是我的無知和愚蠢害死了你的母親，你讓我去和她解釋，也沒有錯。”

“你別再說了，好好休息吧！”林東陽表情依舊很冷淡。

“兒子，我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好吧，那你說，想說什麼就都說出來。”林東陽有些不耐煩的口氣。

“兒子，雖然你現在不叫我爹，但是，我始終都是你的老子，我這輩子欠你的太多，你不原諒我也不怪你。

如果真有下輩子，我就投胎做牛做馬，來還對你的虧欠。

我和你媽是夫妻，你說過讓我到地底下去和她解釋，求取她的原諒。

你要把我們合葬在一起，這是我一個將死之人最後的心願，就要答應我，否則我死也不會瞑目。”

林福伸手拽著林東陽的衣角，兩隻混濁的眼睛，乞求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林東陽現在才明白，原來爹是害怕自己不把他和媽合葬在一起。

“你見了我媽 ，怎麼解釋，怎麼乞求她的原諒，她是那麼愛這個家，愛你，愛我。

她對生活充滿了憧憬，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你和我，而你卻扼殺了她所有的希望，你讓她帶著絕望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們之間不要有下輩子，這輩子就已經夠了，我會盡我為人子女的職責，把你身後事安排好，你不要在為難我了。”林東陽說完這些話，轉身離開。

“東陽，兒子啊！”林福用沙啞聲音，無力的擠出這幾個字。

林東陽蹲在院子裡的枯樹下，委屈的淚水再難抑制，如泉水一般順著臉頰滑落。

他不知道怎麼原諒這個失職的爹，他的一句簡單的原諒，根本無法修補自己支離破碎的童年。

無數次在夢魘中醒來，對他的恨都咬碎了牙齒

恨他的猜忌，讓媽嚥下所有的委屈；恨他沒有擔當，把所有的錯都推給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恨他對自己的兒子不管不顧，任由他一個人孤獨的在外漂流，恨老天爺對他的懲罰還不夠多……

“爹”這個字，他配不上，他毀了他的前途，讓一個本該學有所成的學霸，變成了雙手沾滿鮮血的屠夫。

讓他一片光明的前途變得暗無天日，讓他每天在深淵中找不到方向，讓他深陷泥沼難以自拔。

有些事情就不應該被諒解，帶給的傷害怎麼能輕易地就癒合。

犯下的錯誤就是錯誤，想糾正已經來不及。

沒有人會替一個罪人，洗清他身上的汙漬，哪怕一點點，也不。

那是他應得的報應，應該由他自己揹負。

可憐的人就應該被原諒嗎？就是因為他可憐嗎？

同情心不是用來被利用的，同情心是對善良者的褒獎，不是對罪惡者的赦免。

不要讓他心安理得的離開，絕不！

殯葬一條龍的人來了，他們熟悉一下環境，就開始著手準備後期的工作。

老闆姓張，是個精瘦，幹練不苟言笑的人。

每一個環節都很小心，表情嚴肅而莊重，對手底下幹活的人要求很嚴苛。

林東陽沒說什麼，用手指了指屋裡。

張老闆會意，推門走進去，詢問的看著二叔，二叔點點頭離開。

張老闆手下的陸陸續續的走進去，打水，清洗，一氣呵成。

壽衣林東陽選的藍色，他覺得藍色象徵著海水，希望大海能洗去林福這一身的罪孽。

林福已經不能說話，只有進去，沒有出來的氣。

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天花板，身體處在半僵硬狀態，任由人們擺佈。

林福絕望了，不再有一絲的奢望，他這一生，活的太失敗，親手摧毀了自己美滿的家庭。

讓本該幸福的三口之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和自己最愛的人陰陽兩隔，讓唯一的兒子恨自己入骨。

還有什麼可留戀的，還在留戀什麼呢？

兒子對自己已經仁至義盡，自己沒有對兒子付出什麼，卻得到了他如此豐厚的回報。

臨了，還奢望兒子原諒自己的過錯，還想和被自己害死的妻子合葬，是自己太貪了。

做下了如此深厚的孽障，卻還要求希望，應該是不配的。

活著時沒活明白，死了也應該墳塋孑立，這是報應，是惡人應該得到的報應！

林福想著，想著，淚水順著眼角流出，在人間的最後一口氣，撥出體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