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全忠滿臉堆笑，樂呵呵地後退著出了殿門。

他關上了一扇門之後，又側著探出了上半個身子，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手上動作利索地把另一扇門給帶上了。

等魏全忠將殿門全部關上之後，室外窸窸窣窣的風吹枝葉聲和布帛摩挲金戈碰撞聲消散，乾淨地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殿內的燭火在猛烈跳動過後又平復了下來，無聲地燃燒著。

“促狹。”裴景序倏忽輕笑一聲，微帶著些薄繭的指尖在蘭時的鼻尖點了點。

他只要一想到剛剛那張由席遂安帶走的那張紙上由蘭時親手所抄錄出來的內容，就頓時覺得愉悅得不行。

看見裴景序那恍若明珠生輝般的熠熠笑容，蘭時也輕笑著“反擊”：“殿下不是也並未阻止嗎？甚至還——”

“樂、見、其、成。”蘭時唇畔帶笑，一字一頓，聲音輕又柔，像是晦暗黑夜中縹緲的風，又像是靜謐山林間朦朧的薄霧。

被蘭時點出自己真實想法的裴景序也不惱，反而笑意更濃。

清風朗月的如玉君子翩然一笑，如明珠生輝，即便室內燭光暖黃，也無法折損其半點皎潔無瑕。

佳人君子兩兩相望，眉間眼梢盡是瞭然，彷彿一切盡在不言中。

將要攪動整個鄴京乃至整個大鄴風浪的兩個“罪魁禍首”、“幕後黑手”此刻正滿含期待地想要看上幾場好戲。

***

昌平侯府中，那座用來打發安排江秋致的破落荒僻的小院此刻燈火通明。

隸屬於東宮的侍衛守在小院外，警惕著所有侯府之人。

房中，江秋致呆愣愣地把腦袋埋進厚實柔軟的被褥中，身體一動不動。

她至今還覺得今天的經歷如在夢中一般，光怪陸離地讓人難以相信。

【大……大人……】江秋致的大腦一片混沌，但憑藉著本能，迷迷糊糊地呼喚著系統。

【怎麼了江江？】系統聽到江秋致在喊它，立刻放下了手頭還剩一丁點兒收尾工作的事情。

嗯，名錄已經送過去了！就剩下一點點後續的，應該影響不了什麼……吧？

系統覺得還是江秋致的事情比較重要，馬上就把好不容易生出的那一點兒顧慮拋之腦後。

江秋致用手搓了搓臉頰，被溫熱水流浸溼擰乾後的面巾覆在臉上的觸感好像還未消散。

微涼的手掌覆蓋在臉上，讓她稍微找回了一些清明。

她想到今天宴會散場後自己被早早守在府外的東宮侍衛護送到侯府，想到昌平侯聞訊而來但還是死心不改地想要呵斥拿捏她卻被護送自己的侍衛們一言不發地叉走，想到此刻這小院 被圍得水洩不通……

原本自踏入鄴京的那一刻便產生的不安情緒被盡數清掃乾淨。

江秋致撫著自己的胸口，在那裡，心臟平穩又有力地跳動著。

【感覺好安心啊！】江秋致喟嘆道，清麗的小臉上滿是饜足。

她已經好多年沒有過這麼安心的感覺了——在母親、外大父、外大母相繼去世之後，她終日惶惶不安，為生計、為人情往來、為自身安危。

【在遇到大人你之前，我一直在擔心自己應該怎麼辦？將來應該做什麼？】江秋致的目光因為思緒飄遠而有些渙散飄忽。

【是像村子裡其他人一樣，到了年紀糊里糊塗地就嫁出去，自此以後成日裡圍著夫婿、孩子打轉？還是到村外找一份安身立命的活計，然後到了年紀挑一個差不多的人，和他成家，往後就像天底下任何一個女子一樣就這麼平靜地過完一輩子？】

江秋致嘆了一口氣：【我想來想去，好像我一直以來，都逃不過“尋常”二字。】

【江江……】系統想要安慰，但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它能怎麼說呢？

世人大多庸庸碌碌隨波逐流，能如江秋致這般細細思索過自己未來的人甚至本就不多，連想都沒有想過的人，怎麼會有可能掙脫這個名為“尋常”的枷鎖呢？

可如江秋致這樣考慮過自己未來的人，大部分卻又都會在殘酷的現實和慘痛的打擊下，清醒而又痛苦地發現自己不論怎麼掙扎、怎麼努力，除了會讓自己越來越痛苦外，其餘的根本無濟於事。

在這種階級分明的封建王朝，尋常黎庶想要跨越階級，要麼自己天縱奇才又兼有天時地利人和，要麼就是舉全家全族幾代之力為其鋪就一條“通天梯”。

天降奇遇的好事，終究只是少數。

更何況，江秋致她身為女子，天生的性別將她掙脫“尋常”的可能性被腰斬了十之八九。

剩下的一二分，無非就是需要一些運氣加持的攀附權貴的“簡易之道”與難如登天的憑己身才能為自己掙得前程。

江秋致不願意出賣自己天生的好顏色，她不願意打碎自己的骨頭，不願意摧折自己的尊嚴，不願意奴顏婢膝地跪著活！

她為那一眼就可以看的到頭的一生而惶惶不安。

後來，她遇見了系統，在那針對於女子而狹窄異常的出路中，緊抓到了一個 憑藉自己的雙手堂堂正正地活得好的可能。

在系統給她提供的什麼出海尋找高產作物、研究天花牛痘、製造威力足以轟天裂地的火藥……這些一聽就讓人恍惚的但隨便做到一件就足以封侯拜爵名垂千古的出路中，江秋致望而生畏，沒有選擇任何一個。

先不說她沒有足夠雄厚的資本去投入，就說她本身。

她實在是太弱小了，隨便一個有權有勢的人就可以輕鬆地碾死她——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般。

好東西也得有足夠硬的牙口才能吞得下去，但顯然，江秋致不具備這麼一副好牙口。

於是她理所當然地只向系統選擇學習了一些養家餬口的技能和知識。

可是，比起前路未知而言更大的不安又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