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蛇?”蘭時沒有立刻說些什麼安慰的話,而是誇讚著江秋致的能力,“江姑娘驍勇。”
明明是帶著些打趣意味的誇獎,但不知為何,由蘭時說出口卻顯得格外的真誠。
更何況,“驍勇”這個詞並非男子的專屬,用了誇讚江秋致也恰如其分不顯突兀。
聽見漂亮姐姐誇自己,江秋致立刻笑彎了眼睛,但嘴上還不忘說一些謙遜的自謙之語:“哪裡哪裡,雕蟲小技罷了。”
“那下回圍獵之時,我給江姑娘下帖子。”
蘭時所說的圍獵並非皇室牽頭的那種以演練騎射、選拔人才為主的行圍狩獵,而是年輕男女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遊玩狩獵。
至今開國不過三代,當初四處征戰逐鹿天下的勇武之氣還正盛,頂尖的勳貴官宦人家都有屬於自己家的山澤林地以供主人家舉辦圍獵。
顧蘭時出身的定國公府是大鄴的頂尖勳貴,平日裡交往密切的友人也都是如同許渚請一般出身公侯貴胄、世家大族的年輕姑娘,無論是誰家,都有這個資本、這個實力組織籌措一場規模不小的圍獵。
縱然江秋致不是很懂那些彎彎繞繞,但她也能知道,眼前的漂亮姐姐在邀請她進入她們那個圈子。
那個全大鄴最頂尖的貴女圈子。
“可是、我……”江秋致猶豫著、躊躇著。
她有些怕自己會給漂亮姐姐丟臉。
江秋致知道,自己是漂亮姐姐帶進她們那個圈子的人,如果自己到時候出了醜或者表現不佳,很容易就會讓漂亮姐姐丟臉的。
江秋致剛想要婉拒,但蘭時沒有給她這個拒絕的機會。
“江姑娘這些時日在昌平侯府受的委屈,我知道了,殿下也就知道了。”蘭時拉著江秋致的手,示意她看向不遠處紫藤花架下坐著的裴景序。
江秋致順著蘭時的指引往那邊一看——然後就對上了裴景序冷漠的視線,立刻渾身一抖,也顧不得自己在漂亮姐姐面前的形象了,活像是一隻見了貓的老鼠,侷促地移開視線,站立難安。
裴景序一直關注了蘭時和江秋致,見到蘭時牽著江秋致的手時,他不善的目光就牢牢鎖定在了兩人相握的手上,目光如刀,似是想要一寸寸剖開江秋致的血肉,讓她的手從蘭時的手上離開。
頂著這樣的滲人視線,江秋致感覺自己的手在發燙。
——嗯,肯定是因為自己和漂亮姐姐牽手了,過於激動才這樣的!
江秋致這麼努力地說服著自己。
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這無趣的人生,只有和漂亮姐姐貼貼才能勉強過下去的樣子。
這麼想著,江秋致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稍微用力回握了一下蘭時的手。
【嗚呼!】江秋致不可抑制地發出歡快的感嘆,【漂亮姐姐手好軟!】
【手指好細好長~手掌軟綿綿的,好像沒有骨頭一樣~】
聽著江秋致形容,因為繫結宿主之後審美喜好無限向宿主靠近的系統更是發出了大膽的嘶哈聲。
不遠處,裴景序的臉更黑了。
蘭時倒不覺得尷尬不適,反而更覺江秋致純稚可愛。
她不僅任由江秋致牽著自己的手,還回應似的握了握。
【唔……】江秋致嘰嘰喳喳的心音停了下來,她的臉上也泛起了可疑的紅暈。
蘭時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仔細看去,眼底還有一抹一閃而過的促狹。
“江姑娘放心,殿下會給江姑娘一個交代的。”蘭時直白地向江秋致做出保證,保證她這段時間的委屈不會白受。
蘭時素來知曉如何拿捏人心——面對什麼人,該說什麼話,她向來做得很好。
對於聰明人,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對於奸猾者,說話要留有餘地。
震懾他人時要一步步打垮對方的理智,旁敲側擊地讓他自己生出恐懼恫嚇自己;施恩安撫時要放下身段,溫聲細語,循循善誘。
對於江秋致,蘭時也早早便從她的心音中摸清了她的性子,拿捏住了和她相處的精髓。
此刻,她溫柔又親和地看著江秋致,口中是一味袒護的話,叫江秋致驀地生出一股被偏愛的錯覺。
“我……他們……”江秋致說不出什麼自己不計較原諒昌平侯府的蠢話,她沒有那麼大度。
鄉野之中長大的女孩天生有著一股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莽撞勁兒。
江秋致身上,著實有一股是非黑白分明的正氣與天真的執拗。
在她眼中,受到了不該受的委屈就得還回去,同樣,接收到了旁人的善意也要回之以善意。
她只是擔心,自己睚眥必報的模樣會不會讓眼前的漂亮姐姐覺得自己太狠心太小心眼了。
蘭時似乎是看出了江秋致的遲疑,她安撫道:“江姑娘,昌平侯府所作所為,招禍取咎,無不自己。”
蘭時的言下之意是昌平侯府無論遭受什麼懲處都是他們自己咎由自取,和無辜受到刁難的你有什麼關係呢?
江秋致也很快拋掉了自己那份不合時宜的糾結,眉眼舒展:“我知曉了,多謝顧姐姐和太子殿下為我做主。”
江秋致那張天生柔弱的臉上綻開的肆意野性,不僅不讓人覺得突兀,反而襯得江秋致的容色更盛——那是一股自心底裡舒展開的自在隨性與堅韌,與她那張苒弱如只知攀附的菟絲子般的容貌碰撞出一股矛盾的生機。
很好看。
比之前更好看。
***
蘭時深知,今日江秋致在宴會結束後如若回到昌平侯府必然會遭到刁難,於是向江秋致提出了兩個選擇。
一是不回昌平侯府,可以隨著她回定國公府小住一夜,或者就在承恩侯府暫且歇下。
二是派些人隨她回昌平侯府,震懾府中的那些宵小,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至於為什麼只有“一夜”?
蘭時這麼解釋道:“待到明日,宮中封賞的旨意就下來了。”
到時候,江姑娘或許就可以搬出昌平侯府了。
對儲君的救命之恩,封賞中最起碼也會有一座鄴京的宅子。
就算沒有,蘭時也會讓她有的。
江秋致在昌平侯府的日子根本過不下去,當然是要讓她有個自在的棲身之所。
【江江,她的意思應該是明天你的封賞裡會有房子!】系統歡呼著恭喜江秋致,【就是不知道大概是幾環的位置?】
【哦——忘了你可能聽不懂,就是離皇宮有多近的意思!】系統解釋道,【無論是在後世還是在現在,離權力中心越近的房子肯定也是價值最高的。】
系統說著就嘟噥著盤算要給江秋致準備什麼喬遷新居的禮物去了,而江秋致倒是不如系統聽見“新房子”那麼激動。
等到系統的聲音小了,蘭時這才繼續和江秋致說著話。
“今日特意來見你一面,也是想問問你對昌平侯府如何看。”蘭時毫不避諱地說出了今日邀請江秋致的主要目的。
“殿下的意思是,如若你顧念著昌平侯府,那麼封賞的旨意中也會提及昌平侯府。”
但顯然,現在看來江秋致對昌平侯府並沒有什麼情誼。
“我對……”江秋致剛想要說自己並不想和昌平侯府沾染上一星半點,但她剛出聲,紅唇上就點上了蘭時蔥白細膩的指尖。
蘭時在制止江秋致把話說出來。
“如今殿下和我也知曉了你的想法,是以,你且等著明日的旨意下來便是。”蘭時安撫著江秋致,微微搖頭,讓她把想要說的話都先吞回去。
江秋致聽話地閉緊了嘴巴,她只感覺唇上、鼻腔的感官被無限放大——柔軟的觸感、清雅怡人的香氣,讓她微微有些失神。
“人多口雜,小心隔牆有耳。”蘭時這才貼近江秋致的耳畔,小聲地提醒道。
大鄴重孝道。
便是昌平侯從未養育過江秋致,這些時日以來也都苛待於她,從未盡過應盡之責,那他也是江秋致的生身阿父——至少在名義上。
在未與昌平侯府徹底斷親之前,即便江秋致遭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子女不言父母之過,她也不能說出任何怨懟的話來。
尤其是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
先前,蘭時只問江秋致在昌平侯府受了什麼委屈,這委屈可以是當家的昌平侯夫婦給的,可以是昌平侯的幾個孩子給的,同樣也可以是僕婢欺上瞞下拜高踩低私自苛待江秋致。
只要沒有指明物件,那麼她的話就不算是出格。
其實就算江秋致怨懟昌平侯並親口抱怨也不是什麼大事——小姑娘一時意氣隨口傾訴兩句也不算什麼,但是蘭時和裴景序對江秋致另有安排。
——就在他們從“天音”那兒聽到“女帝”這件事後,心照不宣地有了默契。
在他們為江秋致打算的未來之中,此時她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會成為未來旁人攻訐她的理由和罪證。
“在一切未塵埃落定之前,江姑娘一定要謹慎。”蘭時柔聲告誡。
明明是再溫柔不過的語氣,可江秋致卻是能感知到這話中的認真與嚴肅。
“我知道了。”江秋致從善如流地應答下來,點了點腦袋,頭上的流蘇墜子也隨著她的動作晃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