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將夜,一襟晚照。
葉寒在一塊石頭上盤腿而坐,看似是在閉目調息,實則注意力全在祁小草身上。
他先前想到了幾種暫時應對周氏的對策,最後發現呆在這位不受皇族待見的帝姬身邊,成為她的護衛,反而是自己眼下最好的選擇。
縱然周父要追查兇手,一時半會兒之間,也絕對不會追索到帝姬身邊的護衛身上。
當然,他也不會為此拖累祁小草,會給予祁小草更多的補償,在必要的時候,依靠自己的能力推動某些事情,讓祁小草的處境不再似當下這般艱難。
四野間僅剩葉寒與祁小草兩人。
這位帝姬的隨侍太監們也都追隨四皇子祁長川而去。
祁小草時而看向祁長川離去的方向,時而轉首偷看葉寒一眼,眼看天將黑暗下去,想到自己正在與一位完全不知根底的強者獨處荒野間,心底不禁忐忑,又覺異樣:“他、他受了重傷……”
‘他’自然是指祁長川。
“修為盡喪,永無可復。”祁長川的獅龍血脈被葉寒吞噬,根基破敗,已斷絕了重拾修為的可能。
葉寒睜開眼睛,眼底流轉暗金神輝,冷漠回應。
縱然祁小草有心理準備,聽到這個結果,也不禁嚇了一跳。
修為被廢……這種事情比殺了祁長川后果更嚴重。
她沉默了一陣,神色忽明忽暗,結結巴巴道:“我、我……”
半晌難以說出完整言語的祁小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些許,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道:“他是、他是四皇子,你廢了他的修為,皇庭、皇庭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理清思路,越說越流利:“我是……皇族棄女,此事因我而起,也該因我而終。你、你走吧,皇庭追查下來,我會把此事歸於自身,好歹、好歹能拖延一段時間……”
“你也知此事是因你而起。”葉寒淡漠的目光掃來,令祁小草頭顱更低。
被葉寒注目著,她頭顱更低,被袖子籠住的小手使勁捏著,指節泛白。
她不知葉寒所言是何意? 他在埋怨我嗎? 可是,這等事情,又非我可以選擇……
葉寒生平最見不得身處逆境,不知反抗還要迎頭犧牲自身的人。反抗了還能稱作鬥士,不反抗被一刀砍死也必成不了佛陀!
但這位帝姬終歸救了自己的命,眼下也是欲犧牲她自己,來為葉寒躲藏爭取時間。
他不能知恩不報,還恩將仇報。
他惜字如金道:“好好想想,誰是此事中的加害者。”
葉寒有意給自己營造一個冷漠強大、瘋狂桀驁、權謀剛斷的人設,以此區別於真實的自己,遮掩太白護教使的追查。
既然是個冷漠瘋狂的人,想必不能是個話嘮,否則與人設不符。
祁小草聽他所言,下意識地思考起來。
誰是加害者? 最初時,皇兄……祁長川要侮辱於我,他是要加害我的那個人,中途被這位豪傑出手救下了我。
可是,這於現下的境況有何意義?
她抬眼看向葉寒。
葉寒知她已經想明白,又道:“皇兄欲辱皇妹,事情傳出,便是皇族的醜聞!”
他話已至此,言外之意相當明顯。
不論是當今皇帝,還是整個祁姓皇脈都不會允許此事傳遍天下。
事情不能擺到檯面上,皇族可動用的力量便少了許多,他們會派出層出不窮的人來暗殺葉寒與祁小草,卻不會揭開這個‘蓋子’,引入其他家族乃至天門的力量! 如此一來,二人面對壓力減卻至少七成!
“諸位皇子莫非兄弟情深?”葉寒看著蹙眉思索的祁小草,發出提問。
言語如劍,刺破重重帷幕。
祁小草臉上流露恍然之色。
祁長川與其他三位皇子不是一母所生,又因父親未立太子,互相之間多有競爭,暗生齟齬,自不可能‘兄弟情深’。
他縱然要報仇,也絕不是現在,必會先想辦法尋到安全所在,治療傷勢,尋找恢復修為的秘法。
不然自己修為盡失的訊息流傳,他恐怕還未等到皇族為自己報仇,就先等來幾個兄弟的暗殺!
並且,他在還未恢復修為的時候,也會暫時與這位高手維持某種平衡,一種雙方都不將訊息洩露出去的平衡! 他同樣害怕這位高手洩露自己修為全失的訊息!
所以,自己和這位高手暫時都是安全的……
這一切都在他眼裡……
祁小草眼裡流露由衷地敬服,又不知想到了什麼,粉嫩的耳朵忽然泛起紅色。
葉寒看她神色,知其已經想通。
心中亦是暗歎一聲,果然是身處皇家受耳濡目染的帝姬,自己稍稍提點幾句,她就理清了所有脈絡。
不過,同為皇子的祁長川和她相比,卻又差了何止一籌。
這亦是一種罕見的天賦。
“那、那我們之後去向何方?”祁小草不覺間把葉寒當做了自己的主心骨,下意識地詢問對方。
她私心把葉寒與自己說成‘我們’,以這種極婉轉地方式提醒葉寒,她想與他同行。
“該去哪就去哪。”葉寒看了祁小草一眼,總算多說了幾句,“你於我有恩,我會護衛於你,直到你真正安全。”
原本聽他說讓自己該去哪就去哪,祁小草心下還有點黯然。
想到要去王家成婚,便更加抗拒。
但又聽葉寒說會護衛自己,內心不禁雀躍起來,那股抗拒的情緒也消減了不少。
若把自己遇到的這些事情告知王家,他們或許會與自己退婚呢?
祁小草對未來不禁暗生憧憬,希望前路能順遂心意,又害怕太過一帆風順,頓時愁腸百結。
夜裡,一條小道之上。
護衛長俯首貼著馬車窗戶,屏息靜聽四皇子祁長川的吩咐。
片刻後,他神色微動,轉身向後看去,目光掃過一眾護衛以及隨侍太監。
他沉聲道:“連續趕路,皇子有些累了。我們暫在此地休息一番。”
眾人今天經歷了諸多變故,紛紛點頭應聲,各自下馬圍著中間的馬車盤腿坐下休整。
護衛長取出身後的包裹,扔到一群隨侍太監中間,道:“裡面是些肉乾等物,給你們聊以充飢。”
四皇子原本的護衛們看他把那個包袱扔給隨侍太監,或是目光閃動,或是轉過臉去,故作平靜。
隨侍太監們眼下已然餓極,得到護衛長的賞賜,心中自然高興,但仍有些微疑慮。
不過他們又見護衛長從懷中摸出幾顆金燦燦的丹丸分予手下護衛,便徹底放下了心,各自嚼著硬邦邦的肉乾,味同嚼蠟,心裡不免生出忿恨。
他們服侍皇子皇女日久,自能認出那些丹丸乃是精元辟穀丹,食之不僅可以充飢,更能補充精氣。
與精元辟穀丹相比,肉乾又算得了什麼? 我們也跟著奔波勞累了這般久,卻只得幾根肉乾來啃,這四皇子待人太薄! 縱然心有怨氣,也只能悶在心裡,於是太監們埋頭啃肉乾的速度更加快了,不多時,有隨侍太監覺得小腹處升起一團燥熱,喉嚨發乾,便與護衛長打了個招呼,去林子裡的溪水邊喝口水。
而後越來越多的太監起身去尋水源,沒過多久隨侍太監們便全部離開了此間。
少了一群太監,場中不免冷清。
眾護衛面面相覷,心中都在猜測那些離開的太監,此時或已趴在溪邊,毒發身亡。
月亮似小船,靜靜掛在天上。
“呵呵……”馬車裡傳出祁長川的聲音,彷彿夢囈,“太監服用春藥,活該慾念焚身而死……”
混入肉乾中的毒藥是一種春藥,名為雨露沾春散。
專為對付這群隨侍太監。
在追蹤祁小草之前,祁長川便想好了種種後路,他預備強佔了祁小草之後,便將她的一眾隨侍太監全部毒殺,防止此事走漏出風聲,只留蔣佛一人代替自己監視祁小草就是。
眼下祁長川的打算落空,這群隨侍太監跟從自己,但他又怕這群太監看到自己的虛弱,猜到些什麼,於是這一批混入春藥的肉乾再度派上用場。
雨露沾春散,會令中毒者渾身灼燙,然只能與女子交媾以解毒,若貿然飲水,藥力必將加劇發作,在下丹田凝結成毒珠,抽吸中毒者周身精血,使之脫水而往,形如干屍。
現下,溪邊就趴伏著一個個身材幹枯、唯獨下腹鼓脹的隨侍太監,已然毒發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