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清沒有待多久，兩人甚至沒有真正的發生過交談，她就離開了。

念之覺得眼睛都睜不開，好累，就躺在沙發上沉沉睡去，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被鬧鐘叫醒。

母親來過的事情讓人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直到開啟冰箱，看到滿滿當當的食物，才確信她真的來過。

有人說，和媽媽的感覺，基本建立了我們和世界接觸時的感覺。定下了我們人生的基調和模式。

若這是真的，那麼沈念之的模式是怎樣的呢？

長長的路，開著車往郊外的工作地點前行，車裡很安靜，只有吉他的音樂在輕輕的流淌，念之已經是一個依靠著肌肉感覺開車的人。

能夠讓思緒隨意的流淌。

回想和媽媽的相處，永遠沒有辦法讓對方滿意，永遠不夠完美的自已，永遠覺得對不起媽媽，非常非常努力的活著，耗盡一切力氣，也覺得不夠好，覺得自已有罪，總是對不起媽媽，好像從出生開始就有的對不起。

因為是個女孩，這個性別好像就在傷害媽媽，哪怕其他人並不在意，可是媽媽不知道在和誰比較，好像是空氣中就存在著一個隱形考官，媽媽隨時在盯著自已的成績排名。

生女兒，就是一個考不及格的成績。

女孩是小棉襖，男孩是皮夾克。這種說法裡，皮夾克是能夠穿出去炫耀的衣服，但小棉襖是保暖的，但是不太好穿出去，需要再穿個外套遮一遮……

生了女兒的人，常常這樣安慰自已，這“棉襖”雖然穿不出去，但是保暖，暖著我的身子暖著我的心，划算！

每次聽到人們將孩子比作這樣物件兒時，念之都並不舒服，她好像從小就能感覺到這裡面的不對勁，長大後，看了書才明白，這是將人工具化、物化。

非得有點用，有點利他屬性，好像才配活著，這種很隱藏的東西一直藏在說這些話的人的內心深處。

但是，小時候的念之不敢講出來，因為她看見過和她一樣有著疑問的人們，會遭遇什麼。

那可是觸犯所有人的罪責，會讓所有人討厭，無法立足於人群之中。

而作為“小棉襖”本身，就得做好棉襖的本職工作，暖人、懂事、體貼、討人喜歡就是暖心，這就是一個女孩子在這個世界上的本職工作。

但是，棉襖的工作不止於此，棉襖還需要給自已做個外衣，使得自已能夠被穿出去。

這件外衣，學生時她成績要好，成年後就是她能夠賺到錢，或者能夠嫁個有錢的男人，總之，她要能做到讓人“炫耀”的本質，這樣，這個棉襖的功用算是做到了頭。

而且到這個時候，穿棉襖的人還能讚歎一句，你看看，你是不是得謝謝我養了你，讓你如此優秀，成為了這麼成功的棉襖，我的後半生養老也就靠你了。

實在是太划算了。

那麼，皮夾克的功用呢？

為什麼棉襖需要努力成這樣，才能獲得皮夾克只要一出生就能獲得的認可？

努力了快四十年，念之覺得累，一個棉襖努力了四十年，拿到了所有的認可，也為自已做好了那件外衣後，接下來呢，這個棉襖接著這樣活下去嗎？

念之覺得沒有力氣，對什麼都沒有力氣的感覺，甚至對一切的興趣都好像快要喪失了。若不是因為有孩子，還有一份責任，若不是碰巧又開始跳舞，簡直就要滑落到黑洞裡去。

很多人說，普通人生孩子，其實是為了自已後半生有個念頭。

這種聽起來非常不正確、非常俗氣的概念，在唸之二十多歲甚至三十多歲時，根本不相信。但是，到了現在，她突然明白了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孩子像是自已和這個世界中的一根繩索，還將自已拉住，能夠活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活下去。否則，如果她此刻是單身，她真的毫無眷戀，不知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

徹底為他人而活，在四十歲的時候，得到的就是一個空蕩蕩的內在。

不知自已喜歡什麼，不知自已想要什麼，不知自已在忙碌什麼，不知自已為什麼活著，為什麼要繼續？

而不問這些問題，就像個機器人一般，好像也能活下去。只是，就是跟自已越來越遠，感覺不到自已。

難道只有自已活的這樣沒有力氣嗎，為什麼沒有很多人一起來探討這樣的事情？為什麼大家好像都活得還不錯，好像在網路上不斷說話的都是年輕人，他們的痛苦和煩惱最大聲，但是，像念之這樣的人呢，這樣歲數的女人呢，她們都在哪裡，她們如何活著，她們真的覺得這樣活得很有意思嗎？

念之沒有答案。

很多和念之一樣歲數的女人，忙著雞娃，瘋狂的督促孩子學習。可是，作為一個被督促過來的孩子，念之無法對自已的孩子做一樣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念之發自內心的不認同這個社會的規則和模式，人，為什麼要吃苦，為什麼要吃這樣的競爭的苦？

吃苦的盡頭真的有甜嗎？

苦能換得來甜嗎？

苦會不會換來的是一直吃苦，吃不完的苦？

大學畢業就真的一切都好了嗎？上班不苦嗎？一直加班，沒有休止的加班就是我們夢想的終點嗎？

人到底為什麼活著？

這樣重大的問題，真的不值得冷靜的想一想再去努力和行動嗎？

需要提起所有的力氣和精力工作，需要再提起更多的心思和精力去打官司，為了錢，做盡一切難看難堪之事，到底圖什麼？

到了單位後，念之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還好她的工作本也不需要多講什麼，抬頭看到外邊的山，念之才慢慢的平靜下來。

山會給人力量，山就穩穩在那裡，讓人覺得踏實。

工作也讓人能夠暫時不去面對自已的瑣碎問題，能夠逃離一會兒現實的問題，得到一個安靜之所，哪怕那裡是很窄小的容身之所，渺小人類好像也需要這樣的一個地方。

忙忙碌碌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左右了。

辦公室的人說起有人要去山中鏡湖處的景點檢視一下指示牌，準備很快到來的“清涼節”，但是這個時間就很尷尬，大家都準備下班，山裡走一個來回，估計下班就晚了。

念之這時候接收到一條微信，是律師發來的，一個數字。

一個接近於天文的數字。

念之只要立定心意，咬死一切，就能夠拿到的一筆錢，屬於陸銘的錢，就能合理合法合規的，成為了念之的錢，從此，念之財務自由。

念之站起身來，接下來任務，她需要走到山裡去，她感覺到心非常亂，像是被放置在火上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