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家務的李文清檢視著自已的工作成果，從家門口一路走到各個房間看一遍，順便手還觸控能夠隨意摸到的桌椅角落，迅速看一眼手指上是否有灰塵的痕跡，搓一搓手指，眉頭輕微一皺，下一秒，再次拿起抹布開始幹活。

如此往復了一遍，李文清才肯坐在沙發上。

李文清看著這個房子，她完整的觸控過，審視過，這個時候不由地讚歎“有這麼個地方真的挺好，一個人住著，不心煩。”

念之看一眼媽媽，心想其實她也基本上每天一個人，只不過，她需要給那個回來的男人做飯，洗衣服，那個人雖然不和她說話聊天，但是要享用家裡的一切。

為什麼不能直接拒絕伺候那個人，這是念之從小的疑問。到底爸爸能夠提供什麼給媽媽，使得她能這樣如此這般的任勞任怨，死也不肯離婚。

一切的懸疑片和偵探片都無法解惑念之的這個疑問，爸爸沈平樣貌平平，沒有本事，收入一般，基本不照顧家裡，從不提供任何的情緒價值和關心，這樣的男人……為什麼媽媽緊緊抓著不放？

李文清在外邊會一直吐槽丈夫，也跟女兒不斷地吐槽她婚姻中的痛苦，但是，她不會放手的，她到底在這個泥潭裡享受到了什麼？

念之想著這些，手裡正在剝著橘子，一些橘子上的白絲就掉落在裙邊。李文清立即站起身來打掃，一邊嘴裡開始說“我剛打掃完的，你能不能往桌子上扔，怎麼一點都不在意我的勞動成果，和你爸一模一樣。”

瞬間，念之就像小時候一般開始道歉，陪著媽媽收拾，並且覺得非常歉疚，她剛才真的是出神了。

然而突然腦海中突然有了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

媽媽在泥潭一樣的生活裡享受到了什麼？

她享受的是，隨時可以指責別人的權利。在家庭這個最小團體中，李文清女士永遠是完美的、優秀的、好的、無可指摘的、勤勞的、努力的、全心全意付出的……這個家庭不夠好的部分，就由沈平和沈念之兩個人來分擔。

沈平，就是樣樣都做不好的人，因為做不好所以就豁免了做事的責任，可以什麼都不做，只要聽著李文清抱怨就好，成為那個揹負所有指責的人就好，就可以享受清閒。

他們夫妻二人在非常無意識的領域裡，做了這筆交易，簽訂了這樣的合同。

也是在這個時候，念之突然明白，自已的媽媽，李文清女士，其實是一個完美主義者，要求自已所有都是完美的，為了這個完美的目標，她差點累死自已。

李文清為了是個完美的女兒，所以伺候那個並不喜歡自已的媽媽十年，就為了所有人說一句，她是個孝順的，她是個好人。

而其實李文清心中充滿了對母親的怨恨和委屈，外婆從來都不喜歡這個女兒，從小非打即罵，但是，李文清就是要這樣做，以一種殉道的方式過自已的生活。

李文清為了是個完美的妻子，所以和根本不愛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哪怕對方完全不愛她，她也要做到一個妻子最完美的標準，伺候這個男人的所有餐食，洗乾淨他所有的衣服和內褲……讓他衣食無憂的接受抱怨。

李文清也是個自以為的完美媽媽，她做她能做到的一切，事無鉅細的掌控女兒的一切，女兒也聽話的交出所有的人生掌控權，兩人一起合謀，讓女兒重複和媽媽一樣的、“完美的”命運。

至此，女兒和媽媽的命運匯聚成為了同一條河流，都過著他人眼中的完美生活，忍受著無法訴說的、不知真假的痛苦，就準備這樣過一生。

想到這裡，念之覺得難過，非常非常的難過。

她和媽媽，某種程度上，過著一模一樣的人生，只不過媽媽此時六十多歲了，而念之快四十歲了。

媽媽一輩子都沒有選擇醒來，沒有選擇看看自已到底做了什麼？

為了逃避內心的恐懼，繞了多麼大的彎路，耗盡了怎樣的能量，去躲避那內心深處的自已。

為了給自已的自戀樹立一座豐碑，獻祭的是所有的生命活力。

值得嗎？這樣的人生真的值得嗎？

李文清又開始掃地了，手機放在了沙發上，螢幕亮著，念之掃到一眼，螢幕上是最近最火的短劇，古裝的霸總故事，重複在講。

手機螢幕很快熄滅，念之心中的震驚卻越燒越烈。

李文清女士也喜歡看這個？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看這個的？要知道李文清女士作為中學老師一輩子都瞧不起通俗文學，喜歡的是殿堂之上的文學，曾經閱讀的都是名著和社科類作品，現在也喜歡看這些了？

曾經李文清有多麼的鄙視念之看通俗言情小說，甚至恨不能扔掉那些小說。

而老年的李文清，自已卻沉迷在這其中不可自拔。

那些小說裡，有著女作者塑造出來的最完美的男性，最完美的感情和關係，細緻體貼的照顧和救贖，爽劇裡有著不受委屈的女主，有仇立即就報，有委屈立即就破口大罵，絕不壓抑自已到第二天……

念之理解，這些，都是李文清女士從來不曾有過的人生體驗。

念之的媽媽，是一個受盡委屈、付出一切、卻得不到他人感恩的女人……這樣的媽媽讓人看著難過，卻無能為力。

只要想起來，心中就無限的悲傷。

終於把屋子打掃成為了她滿意的模樣，李文清給自已倒了一杯溫水，站在陽臺上看看窗外的樹，說“你小時候就喜歡這棵樹，我以為這樹已經夠老了，沒想到還在長，好像比幾年前還高了些。”

念之點點頭，說“我也喜歡在陽臺那邊畫畫，隨安來這邊也喜歡。”

李文清笑了，難得的輕鬆，她像是感受到了女兒和外孫女在這裡享受生活的美景，那是她生命中少有的甜，雖然她沒有能夠親身經歷，但是聽到也讓她愉悅。

她認真的摸著陽臺的窗框，看著旁邊的畫架和椅子，臉上帶著笑容，就像她也看到了那副場景，就像她在的時候，孩子們也能那樣輕鬆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