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去律師事務所的路上,無數的想法衝撞進念之的腦海裡。憤怒、恨意、委屈、悲傷、痛苦……
曾經給出的善意,會被人利用到這種程度,曾經給出的幫助,反手就成為對方挾制自已的尖刀。而這個人,恰恰就是枕邊人。
任何關係都是雙方的共謀。
現在這個歲數,念之更多的是反思,自已到底做了什麼,會讓關係到這一步。自已為何看不清楚這個人是這樣,為何能和這樣的人生活這麼久,卻什麼都沒有發覺?
太過相信別人的判斷,別人的評價。
所有人都說陸銘夠好,什麼都好,朋友、親人、陌生人……所有人都在羨慕,念之相信別人的目光,大家都說好的事情和人怎麼會有錯?
她不信自已的感受和自已的體驗。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自已。她太早關閉自已的感受能力,就這樣沉淪下去。
是什麼時候覺得這婚姻有蛛絲馬跡的不對勁嗎?是怎樣忽略了過去呢?
念之就像是化身成為偵探,抽絲剝繭的詢問自已每一條的線索。也像是一個醫生,看到病灶後,不斷地讓患者回想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是什麼時候第一次察覺到這個情況?
糊里糊塗的念之,作為自已人生的把控者,是非常不合格的,她記憶力模糊,她沒有真正清醒著,此刻,她想醒來。
這不是清算,也不是責怪,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的潛入水底,去看看真相到底藏在哪裡。
大概,是2012年的時候。
那時隨安快要一歲,念之整個人都撲在孩子那裡,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婆婆張雪鼎力相助,非常關心念之的身體和飲食,她幾乎以無可挑剔的方式幫助著念之。還有阿姨的照顧,就像是兩個媽媽一起看護著念之和嬰兒,然而,卻有一個人隱身了。
那就是陸銘。
從有了嬰兒之後,陸銘就睡在了客房裡,書房裡,甚至不回家,公司剛好在上升期,他甚至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方便上下班和換洗衣服。
家裡的事情就那麼多,太有能力的人搶著幹完,剩下的人,就無事可做。
陸銘只負責偶爾回來逗一逗嬰兒,抱兩下,嬰兒察覺到陌生後,笑容都立即收斂。
錢總是大方的,隨意念之支取,甚至禮物也沒有少過。他少的,只是時間。
隨安十一個月大的時候,念之斷了母乳,時間多了出來,這時候才覺得也該和丈夫多相處溝通,不然兩個人幾乎一個月說的話加起來還不到二十句。
時間根本湊不到一起去。那些日常的隨意對話,好像也感覺總是離彼此很遠。
於是,念之有天晚上去了陸銘的公司,已經是週末的晚上九點,哄睡著孩子後,讓阿姨幫忙看著,念之出門了。
整棟寫字樓都燈火通明,週末的晚上,九點,好像大家都預設不需要休息。
陸銘的公司在十層,念之到了之後,發現公司裡其實人也走了大半,強烈的白熾燈光讓公司明亮如同白天。
窗簾大部分都拉下,看不到外面的黑夜或者是白天。
公司裡的植物挺多,大部分都是室內闊葉熱帶植物,喜陰。但葉片上也聚集了淡淡的灰塵,葉片邊緣都捲了起來。
玻璃做起來的隔檔,走廊裡就唸之一個人走過來。
整個公司都像是網咖,所有的電腦並排放在一起,沒有任何隱私。甚至陸銘自已也沒有做一個單獨的辦公室。
只有幾個隔出來的會議室。
念之在大辦公室裡看了一圈,也沒有看到陸銘。
幾個男人在電腦前工作,任何人走來走去都不抬頭看一眼,兩三個人聚在吧檯處吃夜宵喝啤酒。
全都是男人。應該是公司裡負責程式和後期的人員,他們常年加班。
哪怕陸銘說自已公司裡女孩子多,但走在這個環境中,念之瞬間就感受到,這裡沒有女孩子的氣息。
女人多的地方,花草植物都會開得更好一些。
在最裡面的玻璃會議室裡,陸銘和其他三個男人,一起打麻將。笑聲不時地傳出來。
念之就在不遠處,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也沒有精力去看外面的辦公室。
陸銘笑得那麼開心,剩下三個人,念之也認識,他們都是和陸銘一起工作好多年的同事,現在都是公司的高層。都三四十歲,都有家庭。
這是他們的傳統娛樂專案,從他們都沒有結婚開始,就是每個週末湊在一起玩,要麼打遊戲,要麼就是打牌,或者出去擼串喝酒。
他們快樂的就像是幾個少年。
那一瞬間,念之覺得嫉妒。
她嫉妒的甚至不是陸銘這個人本身,而是嫉妒他們這群男人的處境。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可以在三十多歲的時候,還能活得這麼快樂?為什麼他們都結婚生子後還能擁有這樣的朋友,還可以繼續這樣娛樂?
而女人,憑什麼女人不可以?憑什麼女人就要在家裡完全被孩子繫結住?為什麼這幾個男人就像沒有家庭一樣?為什麼他們不需要付出同樣的代價?
為什麼他們可以就這樣明目張膽的快樂,這樣放肆的活著。而他們的家庭裡都有女人,都有一個女人操持著一切,隨時等著他們回家。
當個男人真快樂啊……
念之看著他們,聽著他們的笑聲,內心起起伏伏的,是穿越了不知多少時代的,女人的難過和悲傷。
“我也好想娶個女人。”念之不由地自言自語。
如果我能娶個女人,在家幫我帶孩子,給我一個溫暖的家庭,我也願意給她錢花,我還願意給她時間陪伴她,好幸福啊,可以娶個女人……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這樣完全不管家的男人,也可以娶到很好的女人,也可以擁有很幸福的家庭,為什麼所有的女人都預設他們可以不顧家庭,可以只賺錢就好?
為什麼女人的要求如此的低,低到離譜……
念之沒有走過去打擾他們打牌,甚至也沒有跟陸銘提起她去了公司找他,原本準備接他下班,兩個人一起去逛逛夜市,能聊聊天……
她不想提了,她看到了另一面的事實。
原來,在婚姻中,不開心的只有她一個人。只有她。
而陸銘,他對這個婚姻滿意得很,他對現狀十分的接納,他過得別提多快樂。
原本在唸之的想象中,他們是戰友,都非常的辛苦,很不容易,都在咬牙堅持,所以念之會體諒陸銘的不容易,體諒他的疏忽。
可是,現實卻是另一副模樣,超越了念之的想象力。
陸銘並沒有多麼辛苦,他只是喜歡在公司裡工作和娛樂,甚至生活。他喜歡那片自已的國土,他喜歡在那裡掌控一切,他享受所有人捧著他、尊敬他、仰望他……
他願意支付金錢給家人,並且預設家人擁有這些就足夠了。
他永遠自由自在,他永遠自洽,他永遠不會自責。
他可過得太爽了。
當時的念之轉頭就走,逼迫自已再也不去想不去問。然而,現在的念之才明白,她嫉妒陸銘,非常非常深刻的嫉妒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