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琴聽到顧曉歡還是不肯走，怒其不爭，說“你留在這裡幹什麼？他都這樣對你了，還要等他回來嗎？”

不由分說，張小琴和顧尚榮左右拉起曉歡的胳膊，就準備一起往門外走。一如小時候的沒有辦法，無力掙扎。

一如小時候的，別人的“為你好”、“為你考慮”、你的感受並不重要，他人的評判重要，他人的看法重要，他人才能替你的人生做出更好的選擇。

而不是你自已。

然而，她已經三十五歲了，並不是十五歲。想到這裡，曉歡大喊一聲，這聲吶喊就像穿越了二十年，或者更久，從遙遠的洞穴裡傳播而來。

在聲音傳播出來的道路上，五歲的曉歡，十歲的，十一歲的，十五歲的，十八歲的，還有二十多歲的顧曉歡，一起在吶喊著。

聲音震耳欲聾的大“我不要！”

我不要。

顧尚榮生氣的甩開曉歡的胳膊，站在一旁，如同看待一灘爛泥。張小琴焦急又無奈，問“曉歡，你是不是糊塗了，你要幹什麼？你都生病了，回去家裡休息好不好，至少有我們照顧著你，等景睿來了，讓他來家裡解釋。”

大喊之後，就像全身的力氣都緩慢的醒過來，哪怕身體依舊是疲倦的，但是精神的一些枷鎖卻鬆動了。

曉歡笑了，說“我就在我自已的家裡，我為什麼要跟你們回去？那是你們的家，不是我的。”

張小琴突然蹲下來，像是哄幼兒一般的摸著曉歡的臉，說“跟媽媽回去吧，好不好，你這樣我真的不放心，你好像都發燒了，曉歡，你的身體真的太差了，你不要再嚇我了，跟我走吧。”

不知道為什麼，要等這麼久，才等到她的可憐和同情，才等到她的心疼。

曉歡瞬間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她的難過瞬間洶湧噴發“媽，我不是第一次這樣了，你看不見的地方，我比這難過一萬倍的都經歷了，你不知道而已。那些時候，你都去哪裡了？來不及了，媽，我已經到了不會跟你走的年紀了。你們走吧，我沒事的，我能好起來。”

“不走就算了，咱們走吧，這裡太臭了！”顧尚榮的厭惡之情完全不加掩飾，就想立即開門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

也不知道他到底厭惡的是曉歡身上的汙糟，還是剛才看到景睿花哨衣櫃的不堪，總之，在這一刻，曉歡一個人在承受。

這個房間裡的主人只有曉歡一個人，顧尚榮的厭惡和排斥，也只能針對唯一的主人，顧曉歡，他恨不能立即衝出這裡，和這裡劃清界限，沒有一點點關聯。

他俯視著地上的女兒，鄙視著她的不堪和軟弱，就像鄙視著一條軟弱腫脹、活在陰溝裡的蟲子，恨不能一腳踩死，更恨的是這條蟲子竟然有他的血脈，這讓他完全無法接受。

雖然旁邊的張小琴還在勸慰，嘴巴一張一合，語速很快的說著什麼，但是顧曉歡聽不見，她看見的是父親，高高在上的父親，在這一刻，他臉上的表情誠實，他幾乎是背過身去，不想看顧曉歡一眼。

顧曉歡扶著身邊的牆，努力站起來，她靠在牆上，讓自已的身體有個藉助的力量。對著顧尚榮的背影說“我沒有邀請你們來這裡，如果覺得臭，就走啊，趕緊走，為什麼賴著不走？！”

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是怒吼著。

顧尚榮轉身，看著曉歡，說“不識好歹的蠢貨，分不清好賴，才讓你擁有這樣的悲慘命運！”

說完，他冷靜轉身離開。

防盜門都沒有關，大踏步的從樓梯出口走了，他甚至不想停留在那裡等待電梯。

每一個字，都穩穩的紮在了曉歡的心裡。

她幾乎是無法站立住，還好背後有牆可以依靠。

從沒有人能夠像父母傷害自已一樣，能夠如此準確的傷害到她最痛的位置上，哪怕她已經三十五歲了，竟然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的痛。

不識好歹，愚蠢、活該擁有這樣的命運……這種話之所以讓顧曉歡這般的痛，是因為在沒有人的內心裡，顧曉歡就是這樣鄙視著自已，鞭笞著自已，在那所屬於自已的監牢中，顧曉歡沒有一天停止過這般虐打自已。

張小琴還在解釋著，勸慰著，但是曉歡一句也聽不下去，只是推搡著媽媽，希望她能夠也趕緊離開，趕緊消失，她和他永遠站在一起，他們永遠是一起的，對付著她。

“曉歡，你要知道，只有家人才真心真意的為你好，其他人……”張小琴的車軲轆話就像蒼蠅的翅膀聲音讓曉歡厭惡。

“我這輩子最大的傷害全是來源於家人、身邊親近的人……其他人可沒這麼傷害過我，你說錯了，夠了，走！走！走！到底聽懂沒有？”顧曉歡狠狠的推了一把張小琴。

幾乎是站不穩了，差點摔倒的張小琴幸虧扶住了門把手，才勉強站住。

她不能理解，為什麼顧曉歡會這樣的發瘋，明明他們是好心，就算顧尚榮說了什麼，那本意也是好的，只是他們想接她走而已，為什麼她要這樣的發瘋，這樣的拒絕，這個地方有什麼好的？

“你在這裡幹什麼？等他回來嗎？等他解釋？等他繼續騙你？我告訴你，一個字都不要相信，你看那些照片了嗎，人家拍得清清楚楚，哎呀，不堪入目，都是真的，我看他回來怎麼面對所有人，怎麼去上班，臉都不要了……你知道你爸有多難嗎？因為這件事，醫院裡也都知道了，那不知道傳的得多快，明天你爸怎麼去去醫院？不知道那些人都在背後怎麼戳脊梁骨……”

聽明白了，原來是這樣。

原來她又給父母蒙羞了，她又對不起所有人了……

她從小，好像就沒有讓父母驕傲過，從未有過，她一直是家裡那個讓所有人蒙羞的，讓父親抬不起頭的女兒。哪怕她賺到錢，哪怕她給他們買了那麼大的房子，她也無法讓他們覺得驕傲，她甚至無法擁有一個房間……

“也許你們的潛意識裡，想消滅的是我，不是他……”曉歡小聲的說，不自覺的將內心的想法就這樣說出了口。

“什麼？你什麼什麼？”張小琴沒有聽清楚。

顧曉歡愣了一下，說“我說……我沒有在等景睿解釋，他也不會騙我。”

張小琴像是聽到了什麼離譜的故事，咬牙切齒，還要繼續說，顧曉歡卻打斷了她，說“景睿是這樣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張小琴瞬間沒有了表情，她的思維來不及做任何表情。

曉歡覺得暢快，不用保守秘密的感覺真輕鬆“結婚前我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我是清清楚楚的，選擇和他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