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歡瞬間站了起來，憤怒給了人力量感。她只覺得血液上湧，直衝她的大腦，難以相信剛才聽到了什麼。

顧曉歡走到父親顧尚榮面前，說“您是醫生吧？我沒記錯的話，您是的吧，對嗎？對待生命就是這樣的態度嗎？對待一個遭遇流產的病人你就能這樣說話？你平常能這樣說嗎？”

幾乎是嘶吼著，將這些話發瘋似的喊出來。

顧尚榮很平靜，並沒有被影響到，他毫無愧疚感，只是說“作為你的爸爸，我就是這樣想，幸虧沒給那種人生孩子，那樣的基因就有問題，所以留不住！”

哪怕在職業面具的影響下，日復一日的影響下，核心的人依舊是這樣的思想，並且完全沒有共情曉歡的難過，選擇站在了更高的位置，全盤考慮“為她好”的方式。

從他們進門到現在，沒有一句在共情曉歡的痛苦。

所有的找解決辦法，問責，發洩……都是希望曉歡能幫助解決他們的痛苦。

如果沒有做過心理諮詢，顧曉歡是不會這麼容易分辨出來，只是她現在懂了，她看得清楚這是在幹什麼，於是心更加難過。

即使在自已最受傷的時候，家人依舊能夠做到在傷口上撒鹽，狠狠的撒鹽。

“你們走吧，求你們了，離開我家……”曉歡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了這句話，她搖搖晃晃，站不住，冷氣吹得她頭疼，像是有點發燒了。她覺得眩暈，但實在不想在這兩個人面前倒下去，不想再被他們狠狠的逼問了……

張小琴這時候連連嘆氣，扶著曉歡坐下來，又趕緊讓她喝水，看她臉色煞白，連忙示意顧尚榮來看看。

顧尚榮走過來，摸摸顧曉歡的額頭，可是瞬間，曉歡像被電擊一樣，打掉了父親的手，怒吼“別碰我！”

氣得顧尚榮走到陽臺去，開啟窗戶呼吸外面更熱的空氣。

張小琴一直在嘆氣，拿了毛巾給曉歡擦汗，她還在持續的出冷汗，而且呼吸不暢。曉歡覺得很憋悶，喘不上來氣，鼻子好像也不通氣，胸口像是有大塊石頭壓在上面，實在是難受。她恨不能把所有衣服都脫了，不要有一點點的壓迫，但是父母在這裡，實在不方便。

曉歡努力平穩自已的語氣，說“你們走吧，我沒事，我就睡一覺就好了，放心吧。”

實在是希望父母趕緊離開，自已能有個喘息的空間。

然而，張小琴說“你這樣我能放心嗎？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唉……景睿什麼時候回來？我打個電話問問吧？”

曉歡聽到就頭疼，立即擺手阻止，“別打了，肯定在飛機上，快回來了。一切都等他回來再說吧，你們回家吧……”

就像是完全聽不到曉歡的回答一般，張小琴陷入自說自話裡“真是看不出來……他，他怎麼會……喜歡男人？他看起來對你那麼好，都是假的嗎？演出來的？我聽你爸說這是騙婚，哎呀，真的是畜生啊，人面獸心，怎麼能這樣對你？還讓你懷孕了……我真想掐死他！”

咬牙切齒，聽起來真是義憤填膺。

可是，他們到底是痛恨景睿傷害了曉歡，還是痛恨景睿讓他們丟失了面子？

此刻的媽媽，有沒有看到曉歡快窒息了，曉歡不想聽這些，曉歡在哀求他們離開……她聽不到，她完全看不見。

這種時候，會讓顧曉歡徹底沒有了力氣，就像有巨型的吸收器將她體內的能量瞬間全部抽走。

無論她如何表達，無論她受傷到什麼程度，媽媽都看不見，爸爸也看不見，不知道他們如何才能看得見，聽得見。

顧尚榮突然從陽臺回來，看似平靜了不少，瞥了一眼沙發上癱倒的顧曉歡，再看到嘆氣聲不絕的張小琴，說“走，收拾行李，回家。”

拒絕總是給人離開，斷開也讓人獲得一種掌控權。

張小琴立即贊同，衝到臥室裡就去收拾，一開啟櫃子，才大聲的說“哎呀，這個傢伙衣服比曉歡還多，還花哨……你看看他的衣櫃裡……嘖嘖，哪有男的這麼會收拾！”

曉歡覺得頭暈噁心，十分想吐，她想怒吼，想衝過去和媽媽大吵，想推他們出門，就像曾經她有力氣的時候，她一定能這樣做得出來。

可是此時的她，虛弱，無力，她的發火聽起來都是無力，都是溫柔的，曉歡聽到自已的聲音說“別動他的衣服，別動，不要弄亂景睿的東西……”

她聽得到張小琴在發洩，將景睿的衣服和東西扔了一地。

顧尚榮瞥了一眼臥室裡的衣服，厭惡到不行，就像看到了比手術室血跡內臟更噁心的畫面一般，說“別拿了，別拿了，幫我扶著人，走吧。不想看這些！”

夫妻倆立即又衝向了顧曉歡，想將她一把扶起來。曉歡實在想吐，趕忙捂住嘴，跌跌撞撞的跑向了衛生間，在裡面嘔吐了起來。

想把所有都嘔出去，甚至想把內臟都全部吐出去，吐給父母，讓他們帶走。

把顧曉歡的軀殼和靈魂，留給她，就好。

曉歡的衣服吐髒了，因為跪在那裡吐，睡褲也是髒的，頭髮上也沾染了……她緩緩的站起來，回頭看著父母站在走廊的另一邊。

而此時顧尚榮夫妻倆看到的，他們也震驚了。曉歡的頭髮蓬鬆凌亂，遮住了大半張臉，臉頰凹陷，看上去幾乎稱得上蒼老，眼圈烏黑，眼神空茫無力，身體在本不太寬鬆的家居服里根本看不到什麼肉，整個人就像一副殭屍……

他們，終於，看見她了。

看到她被折磨成什麼樣子，看到她不化妝，不收拾，不打扮，燈光暗淡下來時，她的真身已經成了什麼樣子……

他們倆是震驚的，瞬間無法表達任何話。

張小琴吃驚的捂住嘴巴，眼淚瞬間落下，說“她怎麼像是吸毒了……什麼時候瘦成這樣的？”

張小琴的心臟劇痛，她抱去扶住了顧曉歡，給她擦身上頭髮上的髒汙，她看到了自已的小孩，走在這個孤獨人世間遭遇的這一切，遍體鱗傷。

她痛的心好像真正的有了碎裂感。

然而，顧曉歡依舊在哀求“你們走吧，求求你們了，走吧，我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