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尖叫，狹小的空間，車內緊閉的窗戶，兩個女人面對面瘋狂的尖叫。曉歡並不知道念之在高興什麼，只是看到她那麼開心，就跟著她鬧。

鬧完才知道，原來唸之是高興自己第一次打斷了媽媽的說話，打斷了媽媽向她索取源源不斷的耐心和聆聽。

年紀有點激動的說：“這周我去見諮詢師，一定要告訴她我這個長進。太不容易了，對不對？太不容易了。我竟然敢打斷我媽媽的說話，我竟然敢讓她自己去處理問題，我竟然還敢覺得不關我事……”

念之激動的手都在顫抖，整個人停不下來在顫抖。曉歡慢慢的開車，讓念之緩一緩自己的情緒，沒多久，旁邊的念之半躺在座椅上，開始了哭泣。

有太多難過和悲傷不知從哪裡說起，念之想起了從小聽媽媽的吐槽和抱怨，不斷的聽，每時每刻，隨時隨地，只要媽媽想，她就得負責去聽。

從來沒有拒絕過。

因為沈念之太心疼媽媽了。李文清從小就不得媽媽的疼愛，屬於姊妹中最不受待見的，結了婚又是和沈平這種男人，完全不知道疼人的男人，所有心思都不在家裡，整個人就像個木頭，日子得過且過……李文清只有念之，而念之接受自己成為媽媽唯一依靠這件事。

認認真真的履行這個位置的職責。

只是，當沈念之自己當媽媽之後，才突然明白過來哪裡不對勁。

太遲了，真的是直到自己當媽媽時，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捨得這樣“使用”自己的女兒，才發現，自己作為成年人怎麼能跟小孩講這麼多痛苦？才發現，自己永遠都想著是保護女兒，幫助女兒解決她的煩惱和痛苦，怎麼可能反過來讓女兒幫自己解決？！

而在沈念之生孩子之前，她都對媽媽充滿了感恩，覺得自己就應該當好媽媽的小棉襖，自己和媽媽非常的親近。覺得她們母女倆的關係沒有任何問題，深深的心疼著自己的媽媽，每天都想著如何對媽媽好。

可是，可是，命運讓念之當了媽媽……

當了媽媽後，才發現，自己的媽媽其實並不怎麼愛自己。

這件事真是讓念之震驚和悲傷。但她從沒有說過，也沒有跟任何人表達過，她只是讓自己別去想，別再回看了，壓抑下去，讓一切過去……

可是，一切終究是沒有過去。

反而變本加厲的在某個時刻等待著她。

當念之關懷自己的女兒隨安，聽隨安的恐懼，抱住隨安，安慰她，還開導她，隨時給她提供安全感的時候……念之突然腦海中衝出來一個念頭——自己其實給李文清女士當了很多年的媽媽。

從很小的時候，就在給李文清女士當媽媽。

而她沈念之自己，沒有當過小孩。

不敢讓媽媽有一點的不快樂，立即用行動解決媽媽的煩惱和憂愁，媽媽說什麼就聽什麼，媽媽讓幹什麼就做什麼，從不違逆媽媽的意思，隨時做媽媽的貼心女兒，隨時當媽媽的心理醫生，隨時當媽媽的發洩工具……

念之，沒有為自己活過。從很小的時候，就在精神層面撫養自己的媽媽。

想起在家裡自己不停的看錶，念之忍不住笑了。終於知道了傾聽這件事有多麼的值錢，要感謝諮詢師。如果不是每次的收費那麼高，念之都意識不到，自己的時間原來也是這麼昂貴的，不應該一直無償的被使用，更不應該被人無度的浪費。

在合法範圍內，沒有辦法控制別人如何對待我們，但是，我們永遠有選擇不接受的權力。永遠可以轉身離開，沒有無形的枷鎖鎖住我們。

念之不斷的跟自己講著這一切，讓自己的大腦記住，讓自己的潛意識記住。

晚上接到隨安，三人一起去泡溫泉。隨安和曉歡像是自來熟一般，很天然的就親近，大家嘻嘻哈哈，一起在溫泉裡做面膜，一起蒸桑拿。

這種時候，念之會覺得隨安成為了更平等的存在。

可能有曉歡的緣故，隨安面對曉歡很平等，兩人什麼都聊，關於出國留學的事情，關於國外的生活，關於某些著名的景點，關於各種國與國的差異，隨安十分願意聽曉歡講這些。尤其當曉歡告訴隨安在法國是藝術家的天堂，學藝術一定要去那裡看看，試著生活一段時間。還給隨安看她曾經買過的畫，當時買的時候還是個街頭藝人，說難聽點，是面前放著碗，接近乞討的……然而，五年後，現在在西班牙開畫展。

曉歡給念之看那些畫，那些瘋狂的色彩和抽象的線條。

隨安整個人都像被灌注了能量，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和盼望。眼睛裡閃著光芒，不停地圍著曉歡問這問那。

當知道曉歡還是個攝影師時，隨安更加瘋狂了，要來她的賬號，一邊翻看一邊驚呼，說“哇……歡小姨，你太酷了，你簡直帥到炸。”

隨安甚至充滿期待的問“能給我拍一套嗎，好好看啊。求你了。”接近撒嬌的語氣，這讓念之很吃驚，因為隨安並不是一個可以這樣張口就要的孩子，她平時還是很有分寸，這次竟然對著第一次見的人，就這樣說話。

曉歡很爽快的就答應了下來，念之也沒來得及阻止。就在一邊看兩人開心的探討畫和攝影的技巧。

晚上三個人吃完日料回家，隨安就迫不及待的讓曉歡展示攝影技巧，非要看看她的相機拍出來的人能有多好看。

念之忙著阻攔“歡小姨好不容易休息，你別折騰她，這是讓她上班嗎？”隨安哈哈大笑，說“我覺得她願意為我們加班哎。”

好有自信的話語。念之其實也是這樣覺得。

她知道曉歡願意。

曉歡其實很少把相機對準家裡人，說不清為什麼，她彆扭，家裡人也並不是面對照相機能夠自如的人，擺拍幾張就匆匆結束。而且曉歡也確實不想給他們拿出工作狀態。

但是念之不同，還有這個充滿靈氣的隨安不同。

回到念之家裡，曉歡先開始布光，找了各種光源，檯燈，地燈，再拿出自己的專業補光燈，在客廳沙發附近布出來一個滿意的角度。

然後像是玩鬧一樣，讓兩人隨意的來拍。剛開始還是穿的很日常，越拍越高興，念之甚至去化妝了，多少年她都沒有化過妝。上了妝，穿上自己最喜歡的長裙，坐下來，抬頭向鏡頭望去。

圓圓的眼睛，天真又靈動的神情，不再是空的感覺，眼神中有著笑意。曉歡迅速的抓拍了下來。

曉歡看了一眼相機裡拍出來的成片，情不自禁的說“念之，你來看，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