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補充滿了能量,念之心中沒有那麼多的恐懼感,走上樓,做好了準備去面對李文清的質問。
這個家中冷清,客廳裡常年曬不到太陽,臥室有陽光,但白天沒有人會在臥室裡長待。只能開啟著臥室的門,指望一點溫暖的空氣飄到客廳裡。
想起自己現在住的小屋,念之想,人居住的場所可能對心情影響是非常大的,現在看這個房子,就覺得住在這裡的人不會太快樂,每天享受到的陽光實在是太少了。
人和植物一樣,不曬太陽會蔫的,會生病,會出大問題的。
李文清陷坐在沙發角落裡,本就瘦的只剩一把骨頭,還穿著灰色的衣服,戴著眼鏡,面部表情不明。
電視的音量被關到最低,只有一點點的聲音,電視裡男男女女在說話,表情激動,好像演繹著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
電視外的女人盯著字幕,又好像沒有真的在看這些戲劇。
爸爸不在家裡, 自從退休後,他常年就不在家裡,也許只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才回來吧。念之早已習慣他不在家。
“媽。”念之喊了一聲,李文清像是被嚇到,身體都震動,立即轉頭看過來。她沒有聽到開門聲,也沒有聽到腳步聲。
看到念之來了,李文清像是才有了些魂魄的感覺,她立即忙碌起來,洗水果拿零食,倒茶水放點心,她根本坐不下來,忙成個陀螺。
等她收拾完這一大圈,桌子上擺滿了食物後,又去給念之拿小毯子,讓她蓋在腿上,怕她冷,念之看看手錶,說“媽,你忙了快二十分鐘了,要不要坐下來休息會兒?”
念之還等著她上課呢,上完課要去吃火鍋。
乖順的做好表情,雙手放在膝蓋上,念之等待著教訓和說服。然而卻等來的是李文清的抽泣,她在哭。
一張手寫的信紙放在了沙發上,李文清示意念之看看。
竟然是父親沈平寫的,很短,不到三百字。言簡意賅,他想離婚,希望李文清能好好考慮一下,剩下的日子,大家能好好活,按照自己心意活。
李文清眼淚不斷的湧出,人年紀大了之後,眼淚很難大顆大顆的掉落,就是在眼眶周圍不斷的聚集,鼻涕也沒了,哭的動靜像是被堵住。
李文清說“他去新疆玩了,和他幾個朋友自駕遊。出發前,就給我這個……我……我真的想不通,他怎麼這麼沒良心,真的,幾十年了,我伺候他幾十年了,我哪裡對不起他?他真的是個白眼狼。喂不熟,養不熟!”
念之心裡是靜的,甚至是冷的,她遞過去一張紙巾,說“我爸……一輩子也沒什麼本事,你也根本就看不上他,我沒覺得你真的很愛過他。而且,就他平時那釣魚的痴迷勁,早出晚歸,他在與不在又有什麼區別?”
勸分不勸和。這讓李文清完全沒想到。
李文清一把抽走念之手裡的信紙,說“他要跟我分家產,所有的都對半分!他憑什麼?就他年輕時候賺的那點錢,下崗後他正經幹過什麼,就當了保安,那點錢夠他自己花嗎?他賺的所有錢都自己吃乾花盡了,憑什麼來分我的錢,這個房子,是我辛辛苦苦賺的,他要分一半,讓我給一半的錢!”
“那你準備怎麼辦呢?”念之其實完全不想管,但也不能不問這句。
“不離!我不離!他要告就去法院告,讓法院判!”李文清女士理直氣壯,眼淚也終於掉落了下來,“我這輩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行的端,走的正,他沈平對不起我,以後日子不會好過,上天都看著呢。”
念之想起自己好久沒有看過朋友圈,她開啟手機,翻看父親沈平的朋友圈,幾乎每天都有更新,九張圖配長文字。旅途遊記,快樂的合照,新疆遼闊的風景,還有各種美食。五顏六色的照片,合不攏嘴的大笑。
再看看身邊的媽媽,對比如此強烈。
如果是小時候的念之,一定奮不顧身站在媽媽這一邊,討伐爸爸。過去幾十年一直是這樣的模式,念之甚至是恨父親的,恨他的沒有能力,恨他的冷漠,恨他的沒有感情,更恨他一直讓媽媽這麼痛苦……
但是,念之這幾年才明白過來,這叫界限不清。
那是父母之間的事情,不該她來參與和評定。無論李文清如何邀請,她都不該參與,那不是她的生活,那是李文清和沈平的親密關係。
這是心理諮詢教會給念之的,她在和諮詢師的關係裡,深深的學會了劃清邊界。
李文清看到了念之的手機,看到了沈平的朋友圈,更為憤怒的說“你看他多高興,他這輩子可活得太輕鬆了。那句話怎麼說的,你輕鬆的日子背後,是有人在負重前行!他能過成這樣,是誰在承擔?!是我!好了,現在他想甩手不管了,而且還要分我的錢,他做夢!”
又聽了二十多分鐘的吐槽和抱怨,念之看看手錶,已經過去了五十分鐘。在心理諮詢裡,這是一次的費用,價值七八百塊。
也就是說,她支付給了媽媽價值七八百的心理價值。
李文清常年的職業素養,讓她可以嗓門開到最大,氣發丹田的輸出長達兩小時。中間不用歇,這是沒有訓練過的人做不到的。
如果不打斷她,她會一直輸出下去。
念之再聽了十分鐘後,覺得自己飽和了,於是說“媽,我今天還有事,你們的事情,自己解決吧,我都沒意見,我覺得你們能處理好。”
冷靜、疏離、理智、淡漠……雖然這是李文清熟悉認識的念之,但是往常在李文清脆弱時候,念之不是這樣的,念之一定會被她感染,念之會心疼媽媽,會忍不住打電話給爸爸,會把所有的委屈幫媽媽說出來,會勸說爸爸回來。
這才是應該有的劇本。
但是這個演員今天換了其他的劇本,猝不及防。李文清完全沒有準備好,接不上戲了。
李文清立即調轉矛頭,指向了念之,開始訓斥這個觸手可及的罪人,說她冷眼旁觀,說她毫不心疼媽媽,說她自私自利……
又過去了二十分鐘,念之說“媽媽,我給你提供的情緒價值,今天的超標了。真的不能再提供了,我走了。”
李文清竟然一把拉住了念之,她幾乎要崩潰,在她看來,念之此時和沈平如出一轍的冷漠。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和你爸爸一模一樣!”
念之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看著李文清說,“沒錯,我也是想離婚的,媽媽,我早就想告訴你了,我和陸銘已經分居了。”
說完,念之就離開了。
從未有過的輕鬆。
雖然知道李文清不會放過她,但也為這難得的一次拿回來的主動權而高興。在和媽媽的爭鬥中,念之第一次,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