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念之就再也沒有去過街舞社了。剛開始，李文清以為念之聽話，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可是沒想到，這件事愈演愈烈。

念之剛開始只是不說話，每天回到家後就寫作業，跟誰都不說話。後來就發展到，在學校也不說話，老師提問也不回答。總之就是嘴巴永遠不張開，和任何同學都不說話。

但她仍然是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沉默。

任憑父母如何跟她說話，念之都只是看著他們，不說話，著急的時候，李文清甚至想動手撕她的嘴，但還是忍住了。

李文清不停地不停地說，流淚，哀求，念之就是不說話。只有點頭和搖頭，兩種行為。

剛開始的時候，其實念之只是不想說話，覺得好累，覺得自己說任何話都沒有用，後來，她心中充滿了抵抗和無力感，覺得自己無足輕重，甚至都不是在故意激怒別人，她就想把自己的那道門關上，既然自己說了什麼都沒有用，那就聽著就好。

後來，念之開始觀察和她說話的人。

就像自己在一間玻璃房中，透過窗戶，觀察窗外的臉，那些人各個剛開始都溫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慢慢說，後來都會越說越崩潰，甚至憤怒，轉身離去……每個都一樣。

而念之在玻璃房中，有時候看看他們，有時候根本就沒在看，而是發呆。

最終李文清沒辦法了，帶著念之去了少年宮，找了個教芭蕾舞的老師，安排了課程，讓念之跟著跳。

念之沒有拒絕，安排什麼，就接受什麼。

至少在跳舞的時候，她能慢慢找回來一點自己，能從那間玻璃房中走出來，能夠不說話的用身體去表達。

但芭蕾舞的老師非常嚴格，以極高的標準要求她們。念之非常努力的想跟上大家的步伐和進度，但是實在差太遠，每節課上的都非常辛苦。

過了一兩個月後，念之開始說話了，事情就這樣輕飄飄的過去。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在學校裡，念之偶爾遇到顧老師，趕緊低下頭擦肩而過。

跳了一年後，終於可以進入表演的位置，站在最後排。

跳了兩年後，終於可以站在前排。

跳到第三年，千辛萬苦的選C位，念之練習到腳尖指甲都快脫落，餓著肚子不斷的練習動作，終於快要接近自己想要的位置時，來了一個從小練習芭蕾舞的女孩，各方面技巧都純熟，老師自然就選了對方。

那麼多天的飢餓，辛苦，努力……統統都不作數了。

念之只是覺得疲憊，非常疲憊，心中沒有了力氣做這件事。回去告訴李文清自己不想跳舞了，馬上就要中考了，準備全力複習考試。

李文清自然是高興的，她一直不敢說，但心裡著急，擔心跳舞花了太多時間，這個時候念之能夠自己退出，真是求之不得。

其實在家裡，哪怕大家都不明說，念之什麼都知道，她看的出來每次要去跳舞時李文清的欲言又止，看得出每次交費時候，李文清的勉強和妥協。

因為跳舞，因為要比賽，念之留長了頭髮，習慣了梳個花苞丸子頭在腦後，一絲劉海也不留。這髮型讓念之更顯得挺拔和青春，因為學舞蹈讓她青春的身姿也發生了變化，脖頸更修長，腿部也漂亮。

頻繁收到情書，同班的，別的班的，高年級的，甚至在校門口也會被不認識的男生攔住，塞一張紙片後，對方就跑走。

只剩下念之傻傻站在那裡，白皙的面板一直從臉部紅到脖頸。

這一切也讓李文清頭疼，女孩子長得好看實在是太過麻煩了，成長過程裡有這麼多人干擾，完全無法靜心學習。

她多次以這件事和念之談話，教育，不斷的講述早戀的害處，以及女孩子談戀愛之後的危害，女孩子不自愛的危害……

反反覆覆，還要伴隨著各種恐怖的故事。某個親戚，或者她某個同事，某個阿姨，怎樣沉迷戀愛後陷入萬劫不復，被人騙，流產，生了孩子被嫌棄……

成千上萬的悲慘故事。

念之相信這些故事都是真實的，確實發生過的，就在這個世界，這個地球上，每一天都在發生。只是，念之忍不住想，只有這些嗎？只有這些可怕的故事嗎？這個世界沒有好人嗎？沒有善良的人嗎？為什麼媽媽的身邊的人都這樣差？為什麼男人這樣可怕？為什麼男人都會變心？男人到底是什麼物種啊？為啥在媽媽的講述裡，男人都沒有心？

如果是這樣，如果這些都是真的，為什麼媽媽總在勸那些大齡的阿姨結婚？

這些都不矛盾嗎？

一邊覺得男人沒有一個是好人，一邊又勸大家趕緊結婚？

不分裂嗎？言行為什麼不能一致？

到底是什麼，讓這些女人們一邊厭惡，一邊害怕，一邊想逃離，一邊又瘋狂嚮往呢？

為什麼電視裡，小說裡，永遠是愛情故事最受歡迎，女人最愛看，看到的這些女人們都這樣討厭男人。尤其身邊和媽媽同歲的阿姨們，各個都厭惡老公，說起來都是抱怨，可是，為什麼他們這樣喜歡看愛情小說，喜歡著幻想裡的男人。

幻想裡的男人存在嗎？

為什麼女人根本不愛現實裡的男人，卻又和他們在一起結婚生子，每天生活在一起？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女人要選擇這樣可笑的生活和人生？

既討厭一個男人，又不離開他，既厭惡一個男人，又選擇白頭到老？

女人到底為了躲避什麼，才選擇這樣墜落感的生活啊？

這些充滿憤怒的疑問，每次聽到李文清講道理的時候，念之心中就會無數次的反問。但是她從沒有表達過，她只是點頭，點頭，再點頭。

因為她知道，李文清要的，永遠都只是點頭。

李文清老師從來都沒有渴望過對方表達自己的感受，她永遠要表達自己，對方？聽著就好。

這就是長年做老師的人，留下來的職業習慣。可怕的習慣。

所以當念之不跳舞之後，隨即走到理髮館，她剪掉了長髮，剪得非常短的頭髮，像個運動員一樣的短髮，鬢角都不留，腦後的頭髮甚至用了推子。只留到耳朵附近，全頭的頭髮都打薄。

剪完頭髮出來後，頓覺清爽。

而且，念之想，從此再也不要跳舞了，再也不跳了，沒意思。這下媽媽可以放心了吧，自己變醜了，她可以不用擔心了吧。

果然，回到家裡，李文清大為高興，不停的讚賞這種舉動，只是，念之越聽這些讚賞，心中越是悲傷，到了晚上，自己大哭一場。

那時候年紀小，念之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明明都是自己的選擇，明明大家都高興，到底為什麼難過？

要過了很久很久，她才明白，因為她唯獨沒有滿足自己，沒有讓自己高興，這悲傷來源於她根本沒有去理解和成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