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進入這般深的親密關係，顧曉歡就像踩在雲朵裡，飄忽晃悠，沒有實感，心中發虛，不知自己哪一步會墜落，永遠不知墜落的時刻何時到來。

十六歲的戀愛感受，對顧曉歡來說，其實是陰雨連綿，偶爾的甜蜜。她常常感覺到更加孤獨，周寧並不能總像出遊時那般對她全神貫注，他有那麼多感興趣的事情，有那麼多朋友，還對籃球感興趣，每天都要去玩……

可是在顧曉歡這裡，她覺得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周寧的身上，她要非常努力控制自己才能夠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這不是對等的關係和感受，她沉溺的比他深太多。

有時候曉歡甚至會嫉妒籃球，為什麼周寧和籃球在一起的時間都比和她在一起更久，而且好像還更快樂。

她對親密有著很深的渴望。這份渴望並不來源於荷爾蒙，但卻來源於身體和匱乏的內心。她渴望長久的被周寧擁抱著，可是這些渴望她無法說出口。少女的心思百轉千回，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甚至厭惡自己的這種渴求，並以此為羞恥。只想壓抑到更深的位置去，卻有時候會爆發成為更明顯的火山。

當看到周寧毫不受干擾，學習成績一路領先，而自己的成績一落千丈時，曉歡和老師申請了調離座位，並且和周寧說出了分手。

周寧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就想彌補和補救，他覺得是隻要像以前一樣補課就可以，很簡單。但是曉歡卻拒絕和她相處。在曉歡的心裡，成績這件事揭露的是另一層面的真相——周寧根本沒有多麼喜歡他，所以才這樣輕鬆，所以才毫無影響。

突然的斷崖式分手，果然引來了男孩的回頭和挽回，不斷的靠近。而這，竟然也不是曉歡想要的，她心裡悲涼的發現，自己不想要這種“自己以分開逼迫而來的挽留”，對方越是挽留，她心裡就越難過，越會想“你早幹什麼去了？為什麼你一直忽略我？為什麼你都看不見我不高興？”

需要到很久以後，人才懂得，在戀愛裡這種心理模式，叫做退行。

想到那個時候的狀態，曉歡會忍不住笑，自己當時應該是退行到了嬰兒狀態，充滿不安全感，渴望對方在自己沒有表達時就能滿足自己，而且把自己放在了徹底被動和無能的位置上……

不斷的分手，挽回，來回的拉扯。周寧依舊給予了很大的包容和耐心。曉歡也慢慢的平復下來，好像確認有人竟然在這種作鬧裡，依舊不離開。於是心中的嬰兒才敢於長大，慢慢的停止了哭泣。

十六歲的少年，頭腦裡想的事情和少女並不相同。男生被荷爾蒙控制，同樣的畫面在他心中都是女生的小脾氣，是女生的小測試，哄一鬨就好。而周寧也有自己想要的，他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喜歡面前的女孩子，珍惜她，同時他對她的身體也充滿了渴望，無法壓制的衝動和渴望。

兩個人常常緊緊擁抱，長時間的親吻。長時間的不放手，恨不能永遠不放手的少女……

是周寧的媽媽發現了兒子的變化，非常細微的變化。兒子的狀態，總是進房間打電話，總是低頭髮資訊聊天，時不時就笑，電腦裡突然切掉的畫面……

周家是寬容平和的，所以不需要多麼仔細的問，周寧就直接告訴媽媽，自己有了女朋友。爸爸很吃驚，晚上和兒子散步時，拐彎抹角準備問詢更進一步的時候，周寧直接給他答案，他是男人了。

周寧媽媽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儘管兒子和他保證會很謹慎，也懂保護女孩子。但是周寧媽媽還是想辦法打聽到了顧曉歡媽媽，張小琴女士飯店的位置。

周媽媽不確定對方的媽媽是否知道兩個孩子的事，更不確定對方知道的哪一步。但畢竟是兩個未成年孩子，她作為男孩的媽媽，思前想後都覺得應該私下裡和女孩的媽媽見一面，並且保護好兩個孩子。她覺得自己不該躲避。

她想的很美好，很理想。

然而，這件事的結果，是以顧曉歡在家中被張小琴暴打，被顧尚榮打一耳光結束。

張小琴完全不知道顧曉歡在談戀愛，而且到了這個地步。她每日忙著生意，恰逢那時店裡出了點麻煩，有客人食物中毒，非賴在店裡食物不乾淨，卻又拿不出證據，來回扯皮時，遇到了周寧媽媽來說這件事。

所有的憤怒，都發洩在了顧曉歡身上。而顧曉歡哪裡是個服軟的人，她硬槓著脖子，承認所有，甚至把自己說的非常沒有底線沒有廉恥，說自己就是非常主動，非常需要，就想做這樣的事情……

第二天，顧曉歡是眼角帶著傷去的學校。

從此後，顧曉歡再沒有和周寧說過一句話。一直到二十年後再次相遇。

回憶讓顧曉歡的心裡泛起波瀾，拿起面前的酒杯，輕輕喝了下去，表情還是一樣的平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KTV裡有人點了《我們的愛》，卻沒有人唱。前奏已經開始，大家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吃東西，還有人在睡覺。

曉歡拿過來面前的話筒，開始唱歌。

“從那一天起

我忘記了呼吸

眼淚啊永遠不再 不再哭泣

……

只是永遠 我都放不開

最後的溫暖

你給的溫暖

……”

唱到一半的時候，曉歡突然像是夢醒一般，腦海中一道亮光閃過。這首歌，曾經，她唱給過周寧，在去小鎮的路上，她分享給他耳機裡的音樂，就是這首歌。

她竟然忘了。

音樂像是輕輕開啟了記憶的盒子，全部都流淌了出來。

曉歡唱完歌，零星幾個人鼓掌，說唱的不錯。之後有人陸續離開，周寧也和妻子離開了，十點了，都需要回家休息。

組織者一波波的送人下樓，出門，大家寒暄著。包廂裡越來越空曠，只剩下兩三個老同學，有人在角落裡說話。

曉歡將音箱音量調低，慢慢唱著歌，喝完了面前的酒，也終於起身離開了。

然而走下樓的時候，遇到一輛計程車，車門開啟，周寧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