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雨水從玻璃上緩緩滑落，坐在諮詢室裡，曉歡跟諮詢師訴說，臉上忍不住帶上了自嘲的笑容，“我媽承認了，她確實想掐死我……挺好，她終於不否認了，她對我的恨意和厭惡，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感受得到，但她從來都是否認，真好，這下總算是不擰巴了，我就說嘛，我沒感受錯……”

笑容從曉歡的臉上盪漾開，甚至變成了大笑，她的神態就像是在說脫口秀一般。看到對面的諮詢師就像有了觀眾。

曉歡繼續說“我一直就覺得哪裡不對勁，真棒，我找到答案了，只是這個答案有點嚇人——我差點被掐死。”

再一次，曉歡被自己逗笑。

諮詢師依舊沒有笑，她等著曉歡說完。

“你怎麼不笑，這麼好笑你都能忍住，真是可以。”曉歡忍不住大笑起來。卻看到諮詢師平靜的表情下有著抑制不住的悲傷。

非常細微，但是曉歡看到了。

就是這一絲悲傷，讓她的防禦瞬間被戳破，不得不被諮詢師帶著去看待真相。

突然，曉歡開始流淚，她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悲苦，然後這悲苦就無所遁形，無從隱藏。

“我有時候很懷疑你們心理分析，真的，怎麼天天都要拽著我往回看，就原生家庭那點兒破事，沒完沒了嗎，有什麼值得回看的？明裡暗裡的帶著我不斷的審視我的家庭，這下好了，自從我開始諮詢，我的家庭關係越來越差了，我現在甚至完全不願意去見我父母……我都多大歲數了，我還整天怪我爹媽嗎？”曉歡忍不住衝著諮詢師怒吼出來。

諮詢師慢慢的開口了，“你看上去對我非常憤怒，你覺得是我，破壞了你的家庭關係，能展開說說嗎？”

諮詢師非常的平靜溫和，絲毫沒有被引發任何情緒。

曉歡擦著眼淚，繼續說“為什麼要不斷回看？回看有什麼用，你看，看出來這麼多的問題，怎麼辦，能面對嗎？有什麼好處？我覺得我完全沒有辦法處理……拔出蘿蔔帶出泥，我這是拔蘿蔔拔出來一整個地下陵墓，我要怎麼辦？不管也不是，管，我沒有力氣，我要挖到什麼時候……煩死了！”

諮詢師沒有說話，任由曉歡發脾氣。

“你說話啊，到底為什麼要這樣？真的有用嗎？”曉歡雖然是發脾氣，但也真的想知道答案。

諮詢師慢慢直起身子，說“我們回頭看，並不是要責怪誰，更不是去找人為這件事擔責。回頭看是為了理解自己，去發現一些自己身上不斷重演的模式。那些事與願違的模式，總是讓自己痛苦的模式來源於哪裡，通常，這些模式就是來源於人生的早期。”

每次聽到諮詢師說話，曉歡都很快能夠平靜下來。她的聲音溫和冷靜、舒緩平穩，就像是一把有支撐感和包裹感的沙發，讓對方穩穩的坐下來。

“心理分析也絕不是一個教人順從的領域，相反，心理分析透過讓人理解自己、深刻的瞭解自己後，敢於離經叛道的去做自己。這一切，都是讓人明白，已經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接納下來，充分理解自己，然後，勇敢擔起責任來，選擇自己的路。”諮詢師說完，突然搖搖頭，說“說多了……曉歡，我理解你此刻的感受，當聽到媽媽說，曾經想掐死你，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滅頂般的痛苦，尤其當年那個嬰兒，她一定感受得到，她只是不會說話，她沒有辦法，但是她的感知是開啟的……我覺得，有一部分當年的恐懼，是留在你心中的。”

安靜，非常安靜，只有窗外的雨聲。

總是在這裡，曉歡很容易平復下來，無論怎樣的情緒，對方都接的住。她沒有表達過，其實在心裡，她覺得諮詢師在某種程度上承擔了母親的職責，那個她曾經最需要的母親。在精神層面穩穩抱住她，安撫她，讓她放鬆的那個人。

曉歡嘆口氣，很短，卻身子都略微的塌了一點，說“我也看了很多很多心理學的書籍，我知道我和我媽的關係會不斷重演，在我遇到的很多人的身上都可能復現。”

諮詢師認真的點點頭，非常認同。

曉歡繼續說“那麼也就是說，我——很容易愛上——不愛我的人。我會拼命努力去得到這種愛，對方越是愛意稀薄，我就越停不下來，是嗎？”

諮詢師眼中有憐憫，慢慢的點頭。

“FxxK!”曉歡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這種模式搭建的如此離譜和頑固，搭建了這麼多年。

曉歡忍不住笑了，看著諮詢師，說“所以，我會和景睿在一起，會選擇這樣的關係，也是因為，這就是我內心深處想要的——一個不愛我的人。必須不愛我，我才想靠近。我他媽是什麼神經病啊？”

曉歡憤怒的將手邊的紙巾盒砸在了地上。

諮詢師等著曉歡崩潰後再次平靜下來，才說“你能看見自己的模式，這已經非常棒了。看見，就有了新的可能。”

從諮詢室走出來，曉歡坐在車裡繼續大哭，越想越委屈。

如果有命運存在，那麼確實是寫在她出生以前，從父母的關係就已經決定了很多。而她的婚戀關係也寫在她出生之前，甚至在她還是嬰兒時，就已經劃定了她會愛上怎樣的人。

如此不自由的人生，如此讓人覺得無意義的人生。

而這條路已經走了這麼遠，才發現離譜。積重難返，要如何去更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這就是三十多歲人感受到的複雜人生嗎，這就是自己童年時候期盼這的長大嗎？

一堆垃圾。

回到家裡不一會兒，景睿也回來了，他很快開始收拾屋子，喂貓，然後把髒衣服放進洗衣機，哼著歌就開始做飯。

一個完美的伴侶，除了……不愛她。

刷短影片的時候，偶爾看到一些中年有孩子的女人，說丈夫礙眼，看到丈夫就煩躁，甚至開玩笑說，只要丈夫願意給錢，一年不見面都可以。

好像在婚後的生活裡，夫妻之間的愛意已經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

曾經曉歡真的以為無愛的生活是可以的，她早就看透那些情情愛愛，她心累了，她不需要那些。寧可是一個乾淨的伴侶，能夠互相幫扶著生活就好。

然而……

走著走著，就發現，如果沒有愛，生活竟然是如此的冷，冷到難以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