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校園周圍,都是父母送孩子回來住校。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了,夜晚的風也是熱的,念之站在路旁,等待。
陸銘下車走了過來,垂頭喪氣,這是他極少會出現的樣子。結婚這麼多年,念之可能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
也許是吃了烤肉,這麼多的葷食吃到了肚子裡,一股無名火氣衝了上來,讓念之不再像之前一樣忍耐。
“你今天其實想打的是我吧?”念之開門見山,直接問了陸銘。
陸銘沒有反駁,在那一刻,他真的差點忍不住。現在回想,他甚至是感謝旁邊的男人出來插手這件事,好讓他能夠將所有的憤怒發洩出來,而且完全發洩在另一個男性的身上,不是念之的身上。
念之站在了陸銘的對面,說“還想打嗎?你到底在發什麼瘋?那是隨安的吉他老師,我們吃飯是為了感謝他送給隨安一把吉他。你在想什麼?”
“那時候為什麼不說?”陸銘眼睛再次發紅,但這次不是憤怒,而是委屈。
聽到這句話,念之愣了一下。
是的,當時她故意沒有說,故意在讓陸銘誤會,她不想解釋任何事。
陸銘繼續追問“你當時為什麼不說?你明知道,我在等解釋,可是,你故意要讓我誤會,不是嗎?”
這麼多年了,兩人越來越遠,像是兩個陌生人,吵架也是幾乎沒有的事情,尤其像今天這樣,面對面,吵架。
“眼神騙不了人,沈念之,我看到你如何看他。我比你還要了解你自己。”陸銘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念之覺得荒謬,欲加其罪,何患無辭,轉過身說“我們都要離婚了,我的眼神和你沒有關係。”
陸銘突然追過來,再次站在了念之的面前,說“還沒有離婚。”
“何必要這樣?你在自欺欺人。陸銘,每次我看到你這樣,我就非常困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浪費時間,這裡沒有觀眾,就我們兩個人,能誠實的對待我們自己嗎?”念之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很少見,陸銘也很吃驚。
念之繼續說“你對我沒有愛意,有的是一種佔有意味。在你看來,別的男人和我吃飯或者說笑,就像是搶佔了你的領地,或者你的寵物,或者,你的馬……你非常不舒服,你充滿憤怒,尤其是,我這個寵物或者馬匹,一點兒的反抗都沒展現出來,毫無忠誠度可言。但是,陸銘,這不是一個人類對另一個人類的愛意,你懂嗎,我要的不是這個東西。”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念之覺得悲涼。彷彿不僅僅是對自己的悲傷,而是對很多和自己一樣的人,在這個茫茫世界裡的同樣悲傷。
甚至懷疑自己要的那種愛意,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只是一種幻想。
最讓人失望的就是,在身邊也見不到。好像男性就是一種不會給出這種愛意的生物,他們是一種根本不需要這種平等之愛的動物,僅靠著一些虛假繁榮和表面熱鬧就能活下去。
好像很多人都可以這樣活的很好,可是沈念之做不到。
對此,她憤怒,這種憤怒無法對待別人,她全部都指向了自己,她憤怒自己為什麼和別人不一樣,她憤怒她為什麼要的這麼多,她更憤怒的是,沒有人可以真正意義上的理解她。
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能夠糊塗一些,麻木一些。能夠和別人一樣,一頭扎進娛樂之中,從影視或者小說中,得到一些慰藉,在現實中麻木的過,能湊合就湊合過去。
可是她做不到,每一次碰到冰冷的現實時,她都覺得瞬間清醒過來。無法真正的閉上眼睛,無法接受這種事實,那就是自己稀裡糊塗的活著,自欺欺人。
無數的難過緩緩浮了上來,變成了眼淚滑落,念之說“陸銘,我要的東西,你給不了,我甚至覺得這個世界上可能也沒幾個人能夠給的出。我可能也遇不到這樣的人。所以,我不想再跟人要了,我準備自己給自己。”
“我跟你離婚,就是想把自己從這個境地裡解放出來,讓我自己能夠輕鬆些,自由些。讓我不再自欺,騙自己一切都很好,騙自己能過得下去。但是那種境地裡,咱們的家裡,我每天都覺得冷,我覺得快要瘋掉。我們不說話,不吵架,就像是兩個客人住在一起,表演是一家人。”念之邊哭邊說。
“不荒謬嗎?我們都只有一輩子,為什麼要這樣活著?為什麼?太浪費時間了。”念之甚至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而且,陸銘,你愛的……也許……是男人?”
兩個人,再次回到了這個問題裡面。
念之臉上帶著淚,但是卻笑了,自嘲的笑容怎麼都散不開。
“你說你是不是自欺欺人?你是個同性戀哎,陸銘,你在跟我玩什麼?你為什麼還不肯承認?都什麼時代了,你大膽一點,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啊。不要這樣辛苦。”念之將自己心裡的話幾乎是怒吼出來。
念之幾乎站不穩,陸銘扶住了她的胳膊,“那只是我少年時候做的荒唐事,你想多了。那不代表什麼,我並沒有想過那樣的生活。”
“隨你便,都隨你,和我無關。我要的,就是和你離婚。放我走吧。”念之站不住了,坐在了旁邊的臺階上。
陸銘站在唸之對面,說“今天站在窗外,看到你們一起吃飯,我好像突然回到了小時候,又見到那個人,他帶著新的家人,就那樣將我和我媽扔在大雪天裡,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個人,是陸銘的爸爸。
念之突然意識到,為什麼陸銘今天會憤怒成這樣。她根本沒有想到,立即抬頭看向陸銘。
陸銘看著遠處,說“我很小的時候就發誓,以後我有家庭一定不會離婚,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我這輩子都不會離婚……可是,我沒想到,念之,我們會走到這一步,而且,我覺得好像要再次被拋棄……”
這是完全不同的一個夜晚。
他們認識這麼多年了,從未談及到這麼深的位置,以前永遠是避開聊這些過往,生怕對方知道自己的弱點後,就會攻擊。
陸銘露出脆弱後,念之說不出什麼話。
這時,冰激凌車亮起燈,就在馬路旁邊,離兩人很近。陸銘站起身來,走過去買了兩個冰淇淋,遞給念之一個,自己也拿著一個。
兩人就這樣坐在路邊,默默的吃著冰淇淋。
只是,念之忍不住的眼淚大顆大顆開始掉,為自己,也為陸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