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店家的落地玻璃窗戶,陸銘看見的是他很少見到的念之。他不由地停下了腳步,站在那裡仔細的看。
她眼含笑意,氣色很好,兩腮甚至帶著紅暈。燒烤的熱氣撲出來,但是念之也沒有躲閃,沒有嫌棄,她甚至還夾了一片肉,用綠色的菜葉包起來,吃了一口。
陸銘甚至不相信這是念之,她吃素那麼多年,說不喜歡聞到肉味,這是在做什麼?他們一家人已經有多久沒有出去吃過飯了?
回想不起來,應該很久了。以前也出去過,只是每次念之都吃的很少,吃飯時候也不想說話,態度總是冷的像一塊冰。
陸銘想起來多年前的念之,那個聽他說話時笑的眼睛都快沒有了的念之,捂著嘴笑的臉紅的念之,還有她踮起腳尖輕輕親陸銘的臉龐……
分不清楚是回憶還是夢境。
陸銘看著窗戶裡,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和另一個男人坐在一起,三個人有說有笑。男人拿起橙汁往母女倆的杯子裡倒,他在照顧她們。
那個位置,怎麼會是他坐在那裡?
慢慢走進店裡,一步步靠近,走到了桌旁,陸銘直接坐了下來,坐在了老黎的旁邊。
念之愣住了,看著陸銘,沒想到他會直接坐下,連個招呼也不打。
隨安立即跟老黎介紹這是她的爸爸,老黎很主動的笑著跟陸銘點頭,問好,但是陸銘沒有回頭,他根本沒有去看老黎。
他的眼睛看著念之,一轉不轉。燒烤店裡熱氣沖天,但是陸銘的周圍像是隔絕了一片寒意。
這眼神中是壓抑的很深的憤怒。他覺得念之在羞辱他。
店員很快添置了新的碗筷,放在了陸銘面前。老黎感知出來了一些事情,但是自己出去的路被陸銘擋住,真是無路可退。
這是第一次,念之迎上了陸銘的眼神,認真的、沒有退縮的看著這樣的眼神。她發現,這眼神裡有著如此多的憤怒和委屈,還有恐嚇。
像一頭野獸,紅了眼睛在盯著你。
恐懼感在心中慢慢的升起來,這是一個念之根本不熟悉的陸銘,他不說一句話,就這樣安靜坐著,他的雙手放在桌上,但是手是緊握著的。
這麼多年了,他們結婚這麼多年,念之其實沒有見過陸銘發怒,真正意義上的發怒一次也沒有,她只在陸銘輔導隨安功課時候,看到他崩潰和無奈,但那也不是此刻的這種怒火,想要摧毀一切的憤怒。
念之的感覺裡,此刻自己像是在叢林裡和陸銘相遇,彼此都是食肉動物。而陸銘提前發出了敵意和戰鬥的訊號。
她第一次在如此親近的人身上,體會到要被攻擊的訊號。
恐懼開始慢慢包裹住念之。她不知道陸銘會怎樣,會發瘋嗎,會暴怒嗎,會打人嗎?隨安就在旁邊,不能讓隨安受傷……
看到一把剪刀,剛才剪肉的刀,就在唸之的手邊。
念之迅速判斷了一下,她的右手距離這把剪刀只有五厘米左右,如果發生任何事,她能夠快速抓起這把剪刀,保護孩子和自己。
在這樣的計算和研判中,念之心中的恐懼慢慢淡去了。她發現自己想要逃避的念頭從沒有出現,竟然出現的是必須戰,只能戰的想法。
這個時候,念之才把眼睛移開,看看身邊的隨安,發現果然,孩子嚇到了,臉色都嚇白了,看著斜對面坐著的爸爸,不知道該說什麼。
畢竟是孩子,瞬間就在自責,想著是不是自己的錯。
念之突然跟隨安說“我今天想喝奶茶,你去幫我們買四杯吧,就樓下那家。”那家週末排著大長隊,還不斷的接外賣單,買杯奶茶至少半小時。
隨安聽話的立即站起身,念之讓出位置,讓隨安出去了。
念之立即長出一口氣。一會兒即使陸銘發瘋,即使把爐盤打翻,也不會燙到孩子,不會傷到孩子,就沒事。
坐下來的時候,念之拿起剪刀,將肉片剪的更小了點,順便,也把剪刀放的離自己更近。
陸銘依舊是一動不動的盯著念之,不說話。
但是念之徹底鬆弛了下來,她完全不理會陸銘,繼續吃東西。甚至可以說,這是她從沒有過的吃東西的方式。
她吃的極快,拿過一片肉,就往嘴裡放,再拿起一片肉,包上菜,一口全部塞進嘴裡,她大口大口的吃著。
餓,很餓,就像一頭野獸知道要戰鬥了,必須補充很多的體力,必須趕緊吃下這些食物,一會兒不知道要戰鬥流多少血。
而陸銘的憤怒,確實是對著念之的。這也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憤怒,竟然會憤怒到這樣的地步。
他覺得念之是故意的,故意在表演快樂幸福、故意讓陸銘的生活體驗到如此的寒冷,故意每天都在家裡要死不活的樣子,可是一出來就能這樣生機勃勃……這個女人為什麼這樣的狠心,如何做都無法讓她滿意,讓她高興。拒絕一切的好意,拒絕一切的愛意和善意,她就是要這樣惹怒人,現在甚至找了一個男人坐在這裡,這是做什麼?宣戰嗎?這個男人是要當隨安的新爸爸嗎?
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恨得牙癢癢,恨不能一把掐住這個女人的脖子。
這種憤怒是熟悉的,對那個遙遠的人,也是這樣的憤怒,他拋棄了媽媽和自己,無論自己如何抱著他的大腿,哭求他別走,他也是一把推開,不回頭的走了。
陸銘小時候還寫過信,打過電話,張雪想盡辦法的找到過爸爸的聯絡方式,但是對方永遠不接聽,不應答。陸銘在公用電話亭去打,聽到一個喂字,他叫了爸爸,對方立即結束通話。
張雪沒有放棄,過年前,那是非常冷的時候,大雪飄飛的北方,陸銘第一次去那麼冷的地方,張雪牽著他的小手,去找爸爸。
終於到了他的新家門口,看到的,卻是爸爸和一個女人走回來,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兒。張雪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快就有了新的家庭,甚至都生了孩子。
那個男人冷冷的說“以後再打擾我生活,我會報警。滾!”
陸銘跑上去抓住爸爸的手套,對方一個抽開,陸銘坐倒在了雪地裡,抓著單隻的手套。
看著對方的背影離開。
沒有想到,小時候曾經經歷過的痛苦,隔了這麼多年,由最親近的女人再次帶給他……
來之前,陸銘以為是母女倆邀請自己吃飯,充滿了期待和開心,甚至車都沒有停好位置,快步就來了。
可是卻看到的是這樣的一幅畫面。
而且對面的女人,此刻,像是毫不在意,完全不受影響的在吃東西,她把自己當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