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主控權,失去決定權,到底意味著什麼。
念之沒有開燈,回到房間後,坐在沙發上慢慢的感受。她內心有個秘密,覺得自己和初中十幾歲的那個自己並沒有什麼區別,她還記得很清楚上學時候自己如何想的,對世界的看法。長大的好像只有外表。
在自己小時候,看到的成年人非常成熟,尤其是那些快四十歲的阿姨,她們既工作又照顧家庭,還要處理婆媳關係,照顧一家老小吃喝拉撒,忙乎得像一陣旋風。
可是到了念之這裡,她常常覺得自己在扮演大人。扮演一個成年人。
她穿著成年人的外套在生活。
所以在人生的前半段,她很想把控制權交給別人。如果說人生像一輛正在行駛的汽車,那麼念之大部分時候都在渴望有人替她駕駛。
去哪裡都可以,怎麼開都可以。
因為坐在那個位置太恐怖了,所以,念之選擇了坐後排,或者閉上雙眼。
然而快四十歲的體驗是這樣的,你無法閉上雙眼了,你看清楚了自己的狀況。你甚至發現,別人開著你的車時,是不會真正理解你的感受,不會在意你的感覺。
把命運交在別人手裡,是高危行為。
於是,慢慢坐回主駕駛的位置,嘗試慢慢握住自己的方向盤,抬頭,看向前方,看向黑暗中,僅靠有限的車燈照亮的路,慢慢往前走。
不知會去向何方,也不知會遇到什麼。
能控制的,只有眼前,只有此刻。
但是,只要你真正嘗試過一次,你就不會願意再把方向盤交出去。你會發現,活著的感覺就是自己決定的一切瞬間。
黑暗中,念之四顧整個房間。這是屬於她的房間。她要真正的行使一次主動權。
一個瘋狂的念頭從黑暗中生長出來。
她要自己親手裝修這個房間裡的一切。親手。每一塊木板、每一片油漆,她都要自己做。
這和曾經的念之完全不同。但她卻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為何到此。
念之想起的是結婚時的第一套房子裝修,他們戀愛談到後期,雙方家庭見過面後不久,就很順利的訂了婚。
婆婆張雪立即開始張羅著裝修房子。
念之那時候年齡小,從沒有過裝修房子的經驗,和陸銘一起去看工地時,還在進行硬裝,刷牆鋪地板,到處都是灰塵。
張雪全權負責,每隔幾天就去工地上看看,一切的細節交涉都是她在負責。
到了買傢俱的時候,讓小倆口自己去選。張雪不想參與,但是每次都會給予一些評價,很客氣,常常以“你們喜歡就好”結束。
這話深處的意思就是,她並不喜歡。
念之在工作場合聽得多了,明白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張雪是自己上級的上級,另一個場域裡的關係模式,不知為何就帶回到了家裡。
後來,每次要挑大家居大家電的時候,念之就會跟陸銘說,拜託一下媽媽和我們一起去看吧,她畢竟有經驗,我不太懂。
之後就是三個人去選擇,最終也是按照張雪的審美裝修出了那個房子。
實用、高階、但上年紀的裝修風格。
張雪有著上一代人統一的審美,要給一切的東西蓋上蕾絲布,穿上蕾絲衣服。冰箱、空調、沙發、微波爐、甚至是遙控器,都要穿著蕾絲蓋布。
而念之最討厭的東西,就是蕾絲。
她偷偷的拿掉,第二天這些東西就穿回去。她再也沒有拿掉過。
買的沙發,從來沒有以真實的面目見過人,永遠蓋著一層毯子。張雪有著家裡的鑰匙,任何時候都可以想來就來,打掃、放水果、放蔬菜、檢閱一切……
念之沒有反抗過。她不是那種反抗的人,她很容易接納下來這一切,說服自己,這就是客觀事實,需要接受。
幾年後,重新換了更大的房子。這一次,念之想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裝修,希望擁有更大氣素雅的風格。
然而這次裝修裡,念之和陸銘幾乎爆發了兩人認識以來,最大的矛盾。
在所有的細節裡,兩人都會產生不合。
陸銘希望把一切都外包給專業的人員,自己最好不要操一點的心,當時他公司正在爬坡期,上升階段,他沒有心思來管理這一切。
而且在陸銘的眼中,念之根本沒有能力管理裝修的事情,他覺得念之跟別人溝通都成問題,性格也很軟,非常容易被人欺負。
如果是半包給裝修公司,那麼就有無盡的事情來詢問,需要做決定。
而念之最不擅長的,就是——做決定。
念之妥協了,交給了裝修公司做整體的設計和軟硬裝。但是,依舊有很多的東西需要決策,什麼樣顏色的地板,什麼樣顏色的櫃子,什麼樣顏色的沙發,燈的造型是如何的。
剛開始陸銘是交給念之的,可是,有個問題出現了。
人們到底是如何透過只看到一塊十厘米寬的木板,就能想象出來以後鋪出來整體是什麼樣子,什麼感覺?
哪怕是圖片看到,可是在不同的家裡,不同的光線情況下,木板的顏色也是不同的。
大家都是如何決定的?
如果選的醜了怎麼辦,選的不滿意了怎麼辦?
重重糾結下,選擇變慢,工期就更長了。念之想和陸銘商量,然而,陸銘在公司做了一天的決策後,看到念之這樣磨蹭,完全沒有耐心了。
給設計師打了電話,快速的將一切都定了。
他不用看,他也知道什麼差不多好,聽著設計師的建議,立即定完了所有。
他覺得不重要。
念之憤怒了,大吵起來,要自己慢慢做決定,憤怒陸銘這樣不顧她的感受,可是陸銘覺得,你本來就不擅長,而且拖延了這麼久,對方設計師也是要繼續工作的,不能這樣無限期的拖延工期。
工作中積壓的情緒,延續到了生活裡。
念之本就不擅長做決定,這樣徹底剝奪了她做決定的權力,讓她覺得被侮辱。
從此後,陸銘選擇的一切,念之賭氣般的都冷淡不給反應,覺得不好看,就這樣吧,也不反對。
因為這件事,念之有一個月沒有和陸銘說話。從那之後,房子裝修的一切事情,兩人再也不合作了。
而這是第三次裝修了,念之想,自己終於搬了出來,終於自己用錢來裝修一次房子,怎麼陸銘還要追著來參與,來給意見?
有人在搶奪方向盤。
這次,不可能給他。
這是我的,這次一定是我的。念之心裡不斷的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