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念之睡得最安穩踏實的一次。不知睡了多久，但是沉沉的睡眠裡沒有夢，只有安靜的休息。

醒來後，念之覺得自己好像能活下去。剛才的睡眠像是從很深的宇宙裡借來了一些能量，讓她能夠繼續走完接下來的路。

只是，身體很痛，腰和腿一動就痠疼，念之努力拿到幾步之遙的手機，已經費盡了所有的力氣。要和誰求救呢，同事是最近的，最方便的。但卻也是念之最不想面對的，剛剛得知要調離崗位，現在就從樓梯摔下去，定要成為所有人的笑話。

陸銘？更不會去麻煩他，不想看他皺眉頭的樣子，不想給他解釋這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不想解釋自己為何會這樣。

手機裡那麼多人名，微信裡那麼多熟悉的人，但是沒有一個能在這時候求救。

有很多條資訊未讀，工作的事宜，陳露姐的叮囑，還有一些交接工作的安排……還有一條資訊，是曉歡發來的，很簡單，內容只有幾個字：謝謝你。

也就是這幾個字，讓念之覺得她們很近，在這一刻，她想見的人，好像只有曉歡。

想起她們車子相撞的那個夜晚，曉歡像個女俠一樣向著她走來，在唸之最慌亂的時候，又是曉歡陪著她度過。在冰冷的樓梯間裡，在疼痛將自己按到的時候，她向著曉歡求救了。

念之發語音問“你能不能來接我？我摔倒在公司的樓梯間裡。”

曉歡很快打電話過來，沒說兩句就立即趕來。

這下可以放心了，有人來救自己了。曉歡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只覺得心裡安穩，把這個肉身的安全也交付給了放心的人。她又再次沉沉的睡過去。

迷迷糊糊中，看到曉歡，她背起了念之。再將念之放在車上，繫好了安全帶。半夢半醒間，念之看到曉歡找到車裡的導航，開著車送念之回家。

念之的身上裹著曉歡的風衣，卡其色的大風衣，有曉歡的香水味，橙子味的。睡過去，一直睡，念之不想醒來。

終於到了念之的家裡，曉歡找物業保安幫忙，才將念之揹回了家裡。

窗外這時已經開始下起雨，風吹進來有些涼。曉歡開啟熱空調，給念之蓋上被子，整個人已經累到走不動一步路。

本想送念之去醫院的，可是念之不肯，她求曉歡送她回家，她想睡覺，只想睡覺，好累好累，累到完全動不了。

曉歡看到這空曠的臥室，一點兒雜物都沒有。甚至沒有照片。不像是家的地方，像是酒店的感覺，來這裡只是歇歇腳而已，會離開。

走到廚房裡，曉歡也不熟悉，不知道做些什麼。還好不一會兒姜阿姨來打掃，得知念之回來了，生病休息中，立即開始煮雞湯煮麵，非常麻利。

一個多小時候後，曉歡端著兩份面走到臥室裡，叫醒了念之，讓她吃了東西再睡。念之很聽話，吃完了飯。人稍微有了些血色，但身上還是很痛，而且只想睡覺。

曉歡摸了摸念之的額頭，發現她的溫度很高，於是趕忙出去找溫度計和退燒藥，姜阿姨平時只是打掃，對這些小物件也不是很熟悉。兩人只能翻箱倒櫃，曉歡卻在開啟的書櫃裡看到了照片。

那是一家人的合影，陸銘、念之、還有他們的孩子隨安。背景是公園的湖邊，一家人笑的很甜蜜，那時候隨安很小，還抱在懷裡，只有兩三歲大小。

陸銘高大挺拔，整個人看上去有一股向上的氣質，好像整個世界都對他很友善，他很堅定的相信著這個物質世界，並相信自己能在這個遊戲規則裡當贏家。

曉歡看到這樣一張臉，覺得和念之不像一個世界的人。竟然他們能夠結婚這麼多年，還一起生兒育女。

旁邊的念之比現在要豐滿些，臉龐是圓潤的，看上去更像個小姑娘。穿著一身米色的長裙，扎著低馬尾。

照片裡的念之還很有活力，並不像曉歡認識時的念之，常常睜大眼睛，好像在驚慌什麼，那種眼神有點像小動物，眼神裡總是空空的。

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曉歡想拼湊出其餘的拼圖。

窸窸窣窣的動靜裡，念之醒來了。睜開眼睛後，看到自己躺在熟悉又陌生的環境裡，不知為何，心中酸楚難忍，大顆大顆的眼淚，緩緩順著眼角落下，洇溼枕頭。

聽到一些動靜的曉歡，轉過身去，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念之的手。

那是一雙冰涼的手，幾乎沒有什麼肉，細細的一把骨頭。

“你太瘦了，我都怕捏斷你的骨頭。”曉歡心疼的握住這隻手，“不過也幸虧你瘦，我才能一個人抱得動你。我這健身卡沒有白辦，舉鐵還是要繼續啊，沒想到能有這用途。”

故作輕鬆的打趣，是想暫時逃離悲傷，但是轉頭看著，曉歡空洞洞的眼睛望著窗外，只是那雙眼睛一直在流淚。毫無表情。

床頭小櫃子上有紙巾，曉歡拿起來慢慢給念之擦眼淚。念之坐起身，看著曉歡，湊到她跟前，嗅一嗅，說“橙子味的，有陽光的味道。聞到這個味道，我就知道，安全了。”

面前的這個女人，三十八歲的外表年紀，但是分明神態裡藏著的是個小女孩，受傷害怕無助無力的小女孩。

曉歡看著她，越看，卻恍惚中像是看見自己，另一個自己。

萬箭穿心。她緊緊的抱住她，也是緊緊的抱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