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露看到沈念之也是嚇了一跳。這十來年一起合作，念之是最靠譜的人，最得力的下屬。她們一起升職，陳露總是帶著念之，最放心的也是她。更不用說在唸之結婚後，背後的這些背景和依傍，陳露更是和念之緊緊站在一起。

可是此時，她看到的是念之蒼白沒有血色的臉，眼睛下烏黑的陰影，還有飄忽無神的眼睛。陳露一把抓住了念之細瘦的胳膊，好像生怕她隨時會倒下。

陳露問“念之，你生病了？不舒服就請假休息，不用趕來的。”

念之搖搖頭，說“我沒事。陳姐，你給我打電話了？有事情要處理嗎？”

陳露面露難色，輕微的猶豫滑過眉間，“你先回去休息吧，之後再說。”

念之看出這是有事，而且事情不小，多年來的合作讓她心裡明白，於是說“陳姐，我去泡杯咖啡喝，然後洗把臉，去你辦公室談，好嗎？”

陳露輕嘆一口氣，答應了。

陳露的辦公室養著好幾盆綠植，念之走進去的時候，陳露正在噴水，水霧散開後，她的動作卻停了，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些花花草草。

站在門口的念之，突然感覺到了點什麼，即將要談的內容，不是關於工作，而是關於人，關於沈念之本人。而且並非是好訊息，才會讓陳露這樣為難，這樣若有所思。

多年的察言觀色，讓念之敏銳的捕捉到即將到來的事情。是因為她的嗓子吧，她本來要做的宣傳工作很多沒有辦法順利進行，很多都要找人去做，很多會議需要旁人去開，只要是說話的重大時刻，念之都沒有辦法自己做……

陳姐已經幫了很多，等待了很長時間，也幫著拖了很久，看來這是沒有辦法了。

念之也默默的看著陳姐，她快五十歲了，這些年來，念之和陳姐相處的時間甚至要超過家人，每天固定的八小時在一起，還常常一起加班、出差。

人是在做事情上看得更清楚明白的，所以陳姐和念之的互相瞭解可能比很多人都要深。這些年來，陳姐是護著自己的，念之很明白。她提供可靠、努力、穩妥的工作能力，陳姐提供保護、扶持、平和的環境。

念之不喜歡曬太陽，喜歡安靜，喜歡儘量少和人打交道的工作，但是交代給她的，她從不推辭，盡全力做好。陳姐明白，於是在安排辦公室、位置、能夠調動的領域裡，全部不用念之說，都讓她舒服。

陳姐其實是個喜歡吃海鮮和辛辣的人，為人豪爽，但每次若有聚會，或是接待餐食，陳姐總會主動說句，她喜歡素食，最近想吃些清淡的。

念之知道，這是陳姐幫她點的，念之人微言輕，不好意思自己說，但陳姐會看到。

這是幸運，人生中能遇到這樣的上級領導，讓瑣碎繁雜的工作少了很多痛苦和掙扎。也是因此，念之也很受影響，當自己成為小領導後，也願意給自己的手下人一片護持和陰涼，一份不言語的理解和善意。

這像是一種傳承，讓這環境部門帶著一份清涼，哪怕薪水並不高、工作還繁雜，但是大家的狀態卻真的像是和植物一般的平靜。

也是人到了中年，看到了更多，才明白，這樣的環境非常難得，並不是所有地方能讓人這樣簡單平靜的活著。很多地方都充滿了無意義的人和人之間的傾軋，而她們這裡能這樣安寧，就是像陳露這樣的人數十年如一日的營造出來的。

低頭看看手裡的咖啡，熱氣都沒了，變得溫熱。念之緩緩喝了一口。

她知道，這是要到告別的時刻了。

哪怕她如此喜歡的地方，看來也沒法這樣待下去。

並不是突然而至的訊息，其實隱隱中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只是在等待而已。

輕輕敲門，念之帶著笑意走進了辦公室，陳露放下了手中的水壺，兩人目光交匯的一瞬，就已經明白了很多。

……

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沈念之臉上還留著剛才的禮貌笑意。臉部的肌肉像是有慣性，一時僵住，沒有收回來。

景區裡的勘測監測工作，風吹日曬，雖說是暫時的，但這也是板上釘釘的調動。平級調動，但是，從此後，她沈念之的工作就要每天都無法坐在辦公室裡了。

眩暈感又回來了，如果這是夢，能不能早點醒來。

如果這是夢，閉上眼睛可以停止嗎？

念之沒有從電梯下樓，她不想再體驗失重的感覺，她選擇了樓梯，這個幾乎沒有走的地方。

然而，沒有走幾步，她一腳踏空，重重的摔了下去，不停的在翻滾，天旋地轉……

摔重些吧，請更重些，摔斷腿，摔斷脖子，都好。

或者直接頭撞到牆上吧……

她沒有感覺，沒有痛覺，身體不斷的翻滾著，慢慢停了下來。

念之發現睏意來襲，溫柔的包裹住她，安靜了，終於可以停止了，下次醒來時，是不是就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