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歡大大的喝了一口咖啡，夠苦，還說是拿鐵呢，還這麼苦。

看到對面的念之，不動聲色的喝著美式，還有享受的表情，曉歡不由地感慨，“咖啡有什麼好喝的呢，這麼苦，我一點兒都嘗不出來苦裡有什麼香。”

念之又喝了一大口咖啡，說“是好喝的，我覺得不算很苦。”

曉歡苦笑說“喝這麼苦的東西，好讓自己覺得生活的苦都不算什麼，你說現代人是不是這樣想的？”

“哎，你有沒有覺得心理諮詢其實啥用沒有啊？”曉歡吐槽。

沈念之想了想，撓撓頭，說“我的麻煩是，不知道說什麼，但又不能靜坐著尷尬……”

曉歡說“能，我諮詢師說，你可以不說話，我心想，美得你！賺錢這麼容易呢？呸！”

念之被逗笑了，眼神瞬間溫柔甜美，把束著的頭髮散開，輕輕晃晃，讓黑色的頭髮鋪散在肩頭。

咖啡店的光線照在她身上，配著她今天的牛仔外套和長裙，念之很美。

曉歡隨身的包裡帶著相機，她下意識的去拿相機，順口問“你真好看，介意我給你拍照嗎？”

念之拍照都是同一個動作，微笑，站直，雙手直放，眼睛帶著笑意看鏡頭。有次翻照片，發現她幾乎在所有的照片裡都是一樣的模型，換的只是髮型和服飾。

這讓念之也嚇了一跳。好看是好看的，但為什麼自己只有一個表情。

曉歡已經拿出了自己的相機，念之並不太懂，應該是個微單相機。

念之有點不自然，說“我不太會拍照，有點怕鏡頭……”一邊說著，一邊就對著鏡頭露出擺好的笑容。

曉歡放下了相機，看著念之說，“放鬆，我今天拿的也只是平時玩的相機，隨便拍，你別看鏡頭，隨便看什麼地方，你和我說話，自然些，不用笑，你可以不笑，你想做什麼表情和動作都可以。”

曉歡從環境開始拍，拍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半的杯子，拍百香果的果粒，拍燈，還拍外面的景色，拍完後讓念之從螢幕裡看。

果然是很好的相機，拍出的照片凝固住光線和氛圍，比親眼看到的時候還要美一些。

念之眼中有讚歎之色，曉歡笑笑說“我是玩攝影的，有個影樓，平時給人拍照。”曉歡一邊拍著周圍的靜物，一邊說“這家咖啡店的光線真好，下次有顧客想拍寫真可以試試這邊。”

說著，鏡頭一轉，快速的拍攝了念之。

那是曉歡給念之的第一張照片，臉部特寫。

曉歡遞過來給她看，念之從照片裡看到的是陌生的自己，天真、空洞的神色，笑不出來的一張臉，眼睛裡再往深看，是模模糊糊的悲傷。

之後的照片，念之沒有再去看鏡頭，她或者低頭，或者看著面前的杯子，或者看向窗外，她都沒有再敢看過鏡頭。

兩個人第一次正式的見面，竟然就開始拍照。念之覺得神奇，面前這個女人，顧曉歡，她的相機像是能窺見旁人看不見的地方。

那些藏得很好很深的悲傷，竟然在她的鏡頭裡，如此明顯。

“過幾天我把照片發你郵箱哈，你有時間把郵箱號發我微信。”曉歡看著相機裡拍攝的畫面，很滿意。

“哎，你有沒有想過做個模特，你這幾張照片比我店裡找的模特有感覺。這些照片發出去，估計挺有流量，你到時候別忘了提我們影樓。”曉歡自顧自的說著，她一個人就營造出很熱鬧的氣場。

念之並不常回答，只是溫柔的微笑回應，好在曉歡很多話也不需要念之回應，兩個人剛好形成了默契。

曉歡看到了念之的手，非常纖細漂亮修長的手指，立即拿起了相機拍攝這雙手握住杯子，放在裙邊，放在桌上的各種形態。

念之被這樣注視細節，慢慢的臉紅了，耳朵根也紅了。

曉歡說“你沒有戴任何首飾，讓你的手反而更素淨好看，也沒有做美甲，真好，好難得看到這樣漂亮的手。對了，你多大了？”

念之看看自己的手，撥了一下頭髮，曉歡跟隨著抓拍。

念之說“三十八。”

相機緩緩放下，顧曉歡用自己的眼睛，認真再次打量沈念之。

她沒有猜對這個女人的歲數，但再次細細看她的時候，好像一些資訊重組了。面板頭髮骨骼沒有變化，但是有些細微的資訊在變化。

曉歡吃驚於自己的粗心，也可能是由於夜晚燈光的加持，使得她沒有仔細看出她的年紀。

其實念之的面板略有鬆弛，眼底，嘴角，很輕微。但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裡的隔絕、疲憊、悲傷、冷……慢慢地，全都出來了。

顧曉歡緩緩坐回座位，就在沈念之的對面，她認真的、細心的看她。

很少有人會這樣長時間的注視另一個人的臉。更別提剛認識不久的兩個女人。沒有寒暄，沒有客氣，沒有其他的打探。而是在這一刻，認真看著對方的眼睛。

沈念之也在看著顧曉歡，她熱烈的外表下，高高的顴骨，眼睛裡有著渴望，但也有很多未竟的願望流露出的深深失望，還有她眼底藏得很深的乾枯。如果只看表面，曉歡充滿活力，但是念之卻看到的是，她眼中未曾被滿足的匱乏。

兩個女人，就這樣看著彼此，沒有任何人閃躲。

像是隔了很多世後，再次相遇，這是一場彼此認出對方靈魂的時刻。

據說即使陌生人對視超過一分鐘，會有哭的衝動。是真的。兩個人眼中都有點含淚。

很久了，沒有人這樣看過自己，認真地、看見自己。

“你比我還大三歲……你結婚了嗎？”曉歡繼續問。

“嗯，結了，我結婚十三年了。”沈念之默默說。

顧曉歡更為吃驚了，什麼樣的婚姻和家庭從念之身邊滑過，為何沒有留下痕跡。答案好像很近，但曉歡感覺到的是很冷，緩緩收回自己的想象。

腳步聲，很輕，但傳了過來。

沈念之警覺地向樓下看去，臉色瞬間變化。是陸銘。

身後還有個男性，看上去略年輕些，跟著陸銘，兩人走到酒店門口，互相看了一眼對方，離開了。

沈念之渾身的血液僵住，是個男人？怎麼會是個男人……她無法收斂臉上的驚詫之色，突然想到身旁還有人。

然而顧曉歡比她還吃驚，顧曉歡的眼睛看著另一個男性，眼睛跟著他的背影。

曉歡手中的相機未曾停過，一直在拍攝。

念之充滿了吃驚，看著曉歡，不知她為什麼要拍這個，她要怎麼告訴她，這是她丈夫陸銘……

曉歡淡淡的說，“那個，是我丈夫，他今晚來約會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