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東嶽泰山,山腹之中。
一道人影自虛空中緩緩浮現,正是之前在地府之中的奇妙男子。
山腹之中有一座府邸,府邸佔地極大,四周氤氳繚繞,好似自成一方小世界。
府邸的匾額上,鐵畫銀鉤兩個斗大的字——冥府
隨著人影拾級而上,來到冥府大門前。吱嘎一聲,硃紅的大門自動開啟,以迎接他的主人。
男子的身份毋庸置疑,正是冥界掌控者之一,泰山府君。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一位身著玄青色華服的男子,坐在冥府前的鎮墓獸下,仰頭灌下一大口清酒,喃喃道。
府君好似才注意到他一般,聞言在門前停下腳步,轉頭向他走來。
“不在你酆都待著,跑我這裡作甚?難道這裡的風,更適合下酒?”
身著華服的男子面色紅潤,眼神迷離,似乎已經喝了不少了。
沒有回答泰山府君的問題,明知故問道:“閻羅殿你去過了?”
府君沒有在意這些,反而挨著男子坐下,側過身子,點頭道:“去過了。”末了又補充了一句,“趕在娘娘降臨之前。”
男子聽得嗤笑了一聲,“呵!府君大人當真是好本事!堪比聖人的后土娘娘也躲不過你的算計。”說罷又灌下一大口酒。“我這個酆都之主,又算得了什麼?”
“這哪裡是算計,不過一顆求死之心罷了!再說我不死,就會有更多的人死於量劫之下?你我的道行,也是躲不過的。”府君看著自己的兄弟,直言不諱。
華服男子乃酆都大帝,統御冥界的陰天子。
雖仍比不得泰山府君執掌陰陽兩界,以陽身修冥途的至高境界。但他畢竟是鬼道一途,走到巔峰的存在。
酆都大帝一眼就看出他的肉身湮滅,僅剩真靈不散。閻王點卯本質上是六位聖人分化量劫的手段,一旦成立,應劫之人相當於被六聖聯手抹去生機。
他雙眼通紅,不忍再看,只得低頭喃喃道:“哥哥,當真要棄我而去?你在任五百年間,冥界為九界之最,幽冥法度森嚴。無論神佛妖魔,仙精異怪,生死輪迴,皆服冥界所判。你若不在,如之奈何?”
府君輕聲道:“我正為此而來,我轉世之後,將陽神封於冥府之中,將陰神分於五方鬼帝,十殿閻君,十大陰帥和八萬四千鬼使分食。如此可保陰陽兩界平衡,冥界正常運轉。雖不能像娘娘一樣合道,定六道輪迴之基,但也願化為青磚灰瓦,以作生靈之居所。”
府君言語間沒有一絲波瀾,無喜無悲,不像是交代後事。倒像是茶餘飯後,與手足間的閒談一般。
酆都大帝靜靜聆聽,當聽到十殿閻君之時,眉頭不由一皺。
待府君交代完畢,他怒道:“你非要將事情做到這步田地,我不攔你。若是我說,這天地不仁,聖人不仁,毀了倒是痛快。何苦將天下安危,繫於你一人之上。你歷經九世,便是做了這冥界之主,也不得脫身。旁人我不管,閻羅這廝,以下犯上,多行不義,我今日留他不得!”
曾有一怒,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身為酆都鬼城,地府之主,他倒不用親自去做,也用不著那麼多人。
只見他憤然而起,一抖袖袍,翻掌之間,一方幽冥帝璽出現在掌中。
酆都大帝手託帝璽,大喝一聲:“五方鬼帝何在?”
虛空中傳來烈烈風聲,五尊與此方天地同高的龐大身影浮現。五方鬼帝如同五根擎天之柱傾倒,躬身下拜道:“拜見泰山府君,酆都大帝,吾等恭敬在此。”
“十殿閻君之一,五殿閻羅,仰仗聖人餘威,以下犯上。點卯之日,勾去府君大人性命,罪無可恕。今押入無間地獄,地心之中,世代煎熬,永不錄用。”煌煌天威,在這片天地之間迴盪。
五方鬼帝肅然領命道:“謹遵帝號!”
就在五方鬼帝法身將要消散,執行號令離去之際。府君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他伸出左手,張開五指,向下一按。
剎那間,本來就迷濛的天穹,變得昏暗無比,大暗黑天。五方鬼帝彷彿肩頭壓了一座泰山,哪怕運盡法力,依舊紋絲不動。
酆都大帝在一旁看的真切,一隻遮天蔽日的大手,將整個天空罩下。五根手指的指尖,正落在五尊龐大身影的肩膀上。
“諸君且慢!聽孤一言。”黑暗中,如同驚雷般的聲音炸響。
“諸位乃冥界大能,生死輪迴,天道迴圈,本應司空見慣。莫要因為孤置身其中,就義憤填膺,遷怒他人。況且孤若不死,量劫將至,吾等那時,無一倖免。吾歷經九次點卯,輾轉九界,自有功德傍身。孤在時,冥界上下一心,孤不在,爾等要讓孤寒心否!”
府君的聲音,響徹在眾人心底,如同清風拂過髮絲,潤物細無聲。
未等眾人反應,一道好似天外之音傳於此間。
“如此義舉,何故寂寂?”
府君臉色一變,思索間,已然收回了手掌。他屈指一彈,似乎解開了某種禁制。
只見遠方浩浩蕩蕩,有無數人影向此處走來。為首一人雍容華貴,儀態萬千,正是后土娘娘。後方十殿閻王,地藏王,四大判官,十大陰帥,八萬四千鬼使,以及萬千鬼卒部眾。
奇怪的是,地府傾巢而出,竟無一絲鬼氣,反而有侵入心脾的暖意撲面而來。
后土娘娘邁出一步,來到府君的身前,鳳目狠狠颳了一眼方才威風八面,此時面露愧色的府君。
她轉身面對冥界的萬千部眾,開言道:“本尊自合道以來,冥界之事,皆由泰山府君和酆都大帝執掌。近五百年冥界之強盛,本尊迷濛之中自有感應。泰山府君願作今朝應劫之人,吾等當心存感激,洗滌身心,以彰府君仁德。敬!”
后土娘娘伸出如玉般潔白的食指,點向虛空。頓時,萬千部眾的身前,無一例外,都有一杯清酒浮現。
酆都大帝感覺手上一輕,酒壺當中的清仙釀頓時少了一半。
冥界萬千部眾,上到五方鬼帝,下到尋常鬼卒,齊齊高舉酒杯,向府君敬酒,齊聲高撥出聲。
“天地無情,鬼神有情,冥海茫茫,黃泉路上,恭送府君萬古!”
萬千清酒,一飲而盡。
后土娘娘面向府君,微笑道:“生死簿上,該留你這一世的姓名,申昂。”
遠處崔判的懷中,生死簿自動浮現,申昂二字再度出現。
意味著哪怕轉世,申昂這一世的記憶依然可以完全保留下來。難怪那孟婆湯,號稱忘卻前世種種,可從始至終,都對他起不了絲毫作用。
算來九世的姓名都應在點卯之時被劃掉,但每次都再度出現,看來每一世都不同尋常。
被喚作申昂的府君大人一笑,知道這是后土娘娘幫他保留這一世的記憶。
府君上前一步,伸手一握,漫天的酒香匯聚成一杯清酒,出現在他手中。
“幽幽冥途,有諸君踐行,昂,醒也一程,醉也一程。風雨同路,山水相逢,孤去也!”
他向下方冥界眾生深施一禮,滿飲此杯,大笑一聲,登天而去。
隨著府君的身影消散在這片天地間,一黑一白一紅三道光芒降下。黑色的光芒化身萬千道,分別進入五方鬼帝,十殿閻君在內的眾多鬼仙,鬼使的身體,增進其修為。
白色的光芒則在酆都大帝的周身繞了三匝,飛進冥府之中。
紅色的光芒是一頂紅色的帽子,在空中一分為二,分別落在黑白無常手裡。兩人為地府辦差無數,期間更是得罪了不少人,何況這次更是親自將府君引到地府之中。
“正在捉你,你可來了?”這八個字,是申昂給兩人最大的保障。
府君轉世,因果俱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