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孟玲經常偷偷地拿著食盒去探望藏在洞穴裡的夜笙,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之間也逐漸親密起來。
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轟轟烈烈,而是像細水慢流,在接觸中暗生情愫。
也讓風奉雪看清了夜笙去掉汙垢的模樣,那張臉竟與樹妖相似,又細想到妖能憑人相化為其貌,也不足為奇了。
他百般無聊地看著一天又一天,日復一日,可能是孟玲掛念著夜笙,以至於每一天的細節都回憶。
直到夜笙傷勢完全好了,也恰好那天是七夕佳節,他說,“方不方便帶我去參觀下你們的節日。”
他的語氣比當初認識他的時候好了許多,不再像刺蝟一樣刺傷人。
這幾日沒有發現可疑人,孟玲才應下,可她又擔心夜笙會像其他人一樣被美好的事物所吸引。
她不確定自已喜不喜歡夜笙,唯一確定的是,她舍不掉這從未得到過的溫柔。
孟城的習俗是風奉雪從未見過,曾經的他被關在城牆裡頭,孤身一人站在高塔上眺望人間繁華。
那裡是繁華落盡之地,萬人空巷。
此時的孟城,紅綢滿天,燈火如明,數不清的花瓣隨著風吹起,在人們經過時散下,偶爾有幾朵調皮的花瓣落在人們發上,不肯離開,給他們增加了一點色彩。
他們的孔明燈都以紅為色,細細一看,上面畫著不同顏色的夢之花。
孟城的人皆知,夢之花又稱為秫秸花,寓意勇敢和堅持。它們向陽而生,不耐陰,不耐寒。
因此孟城的人都如夢之花一樣積極向上。
“阿玲。”
一個人喊住了她,聽聲音是位女子,可風奉雪明顯感覺到心臟在跳,以及下唇隱隱發痛。
孟玲在怕她。
還沒等孟玲轉身,一位女子擋住了她的視線,自下而上看去,那位女子笑的莞爾,很有親和力。
“怎麼了?不認識阿姐了嗎?”孟茴見孟玲一直低著頭,又看到旁邊的男子一下子明白過來,笑了笑,“阿姐就不打擾你了。”
孟茴走後,夜笙見孟玲一動不動,臉色蒼白,關心道:“怎麼了?”
孟玲使勁吸了一口氣,揚起看似笑卻哭的臉龐,對著他搖著頭道:“你覺得她怎麼樣?”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夜笙不帶吝嗇的誇,見孟玲低著頭往前走,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笑了一聲,“家中已有妻室,是位脾氣暴躁的女子,可偏偏情不由已,入骨三分……戒不掉。”
明燈在天空點點起伏,周圍的喧譁好像進不了孟玲的耳畔,她呆愣了一瞬,抬起頭,鼓起勇氣轉身,一下子對上那雙炯炯有神的眸瞳。
那雙瞳孔倒映著點點火星,人海茫茫,花燈璀璨為她做背景圖,唯有她佔據了全部。
在那一瞬間,孟玲放下一直以來的執念,可能是因為對方滿是她身影的眼睛。
那個屬於她的春天,終於把她從寒冬臘月里拉出來,抱在懷裡,她彷彿置身於花海間,四周瀰漫著濃郁的花香,那是屬於春天的味道。
離孟城不足五百米處的山,名無憂山,取自夢之花,在夢中人們能實現一切可能與不可能的事,故此無憂無愁。
孟玲和夜笙在這座山相遇,與她有著血緣關係的人也埋於此地。
在他們躲藏的洞穴往東走五百米處,穿過深山來到一片竹林處。
裡面佇立著一座以竹子建造成的房屋,令人驚駭的是。
——周圍儼然有序地屹立著墓碑。
數不清有多少,一直沿至地平線。好像此地是亂葬崗,但又不是。
孟玲帶著夜笙跪在離竹屋最近的墓碑前。透過她的眼神,風奉雪清楚地看見上面寫著。
凌雲之墓。
就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落款,沒有寫死於何時,也未寫是誰立的墓碑。
在孟玲掃過周圍一個又一個墓碑時,也讓風奉雪看清上面都以凌為姓,最終落到不遠處的墓碑上。
上面落了青苔,又經歲月風化,可依舊屹立不倒。
正如碑上所書,是位將士之墓。
——不忠副將凌肖之墓。
不同的是旁邊還落了一句,望以身殉葬道,只奉武為神,求不棄。
卑微的字伴隨著副將入了奈何黃泉。
凌肖。
風奉雪呢喃著,活著的人聽不到他的低語,更何況是死的人。
他也終於知道為何孟玲會獻靈陣,還畫得不齊全。
早些年他研究各種陣法,從中研製了這個獻靈陣,整個陣法只有大概的輪廓,都能感覺裡面透露不祥,代價太大,故將此燒燬。
而其中的筆錄全是作為左副將的凌肖所整理,而孟玲的真實身份大約就是他的後代。
等了少頃間,風奉雪也沒聽到孟玲講訴墓地緣由,只是和夜笙靜靜地跪在墓前,好像所有不可明說的秘密都被埋在這座山裡。
明燈終究在夜空中燃燒殆盡,第一顆熹微開始冉冉升起,家家戶戶開始收回街上繁華,迎來熱鬧後的韻味未盡。
孟玲帶著夜笙來到回生堂,白天比夜間更讓人看得清楚,所過的街道引起少女們心動,都紛紛探討醜八怪旁邊的美少年是何人。
年少時的心動總是很簡單,在年華正茂時遇上一個太驚豔的人,以至於往後餘生都會念念不忘,誤終身。
她們紛紛跟了上去,有些純屬好奇,而有些人則是不一樣的心思,嫉妒。
當她們聽到孟玲向孟澤介紹旁邊的男子為“一生的伴侶”時,只剩下難以相信。
因為在她們眼裡,孟玲面貌醜陋,性格孤僻,以至於一開始不知是誰傳出“孟玲心腸歹毒”,於是所有人都相信這不知真實還是虛假的傳言。
坐在木椅上的孟澤沉默許久,在孟玲介紹旁邊的男子是她心愛之人,他觀察了一番,又有病人排著長隊,不好說什麼。
這期間,夜笙與孟玲兩人一起幫忙,讓他比平時輕鬆了許多,但見男子談吐不像是平民百姓該有的氣質。
等病人全部走完後,他對著夜笙莞爾道:“感謝公子百忙之中來幫忙,讓老夫能緩口氣。”
“這是晚輩應該做的。”夜笙謙虛的模樣讓孟玲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實在無法將這人和剛認識的他混為一談。
夜笙似感覺到視線,偏頭看去,就看到孟玲在看他。
他莞爾一笑。
一時被他的笑容所吸引,愣了幾秒後,孟玲倉皇撇開臉。
孟澤神情恍惚,張了張嘴,仿似要說什麼,終是嘆了口氣,“小女脾性劣,樣貌不堪,能得公子愛慕實屬不易,可她並非公子良配,還望公子另擇佳偶。”
他知道這麼說會傷到孟玲,可長痛不如短痛。
孟玲一怔。
她也沒想到自已在她爹眼裡是這麼不堪,低著頭紅了眼,雙手緊緊攥住,讓痛意泯滅即將墜下的淚水。
這輩子夜笙從未跪過除父母以外的人,他看了一眼孟玲,此刻又成了渾身荊棘,又自卑的姑娘。
他喜歡的人,是第一眼見到就發著光芒的孟玲,而不是陷入沼澤的孟玲,若是她本身就處於泥潭,光芒只是隱去她一切黑暗。
那麼,他願意陪著她一起如墜深淵。
撲通一聲雙腿跪地,他的眼神充滿了堅不可摧,“令愛是這亂世中最特別,最美的姑娘,也是夜笙這一輩子要娶之人。”
在講到孟玲時,眼神裡透著一股柔情,他想這輩子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他都不會拋棄她,留她一人於這謾罵中度日。
“夜笙此生非她不娶,還望孟大夫成全。”
聽聞,孟玲愣了一下,看著跪在地上的男子,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蠱惑著她前行,等反應過來,她同他一起跪在地上。
“阿玲自知不堪,也無法改正,這一世只好高攀夜公子一次,求阿爹成全。”
見兩人堅定不移,孟澤只好鬆口,孟玲與他在某個方面的情分已盡,他不想失去她,也不能失去,古來有多少父母逼迫女兒致使分崩離析的。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既然你下定決心,為父也不願做這棒打鴛鴦的事,那就定個良辰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