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外有一棵月季花樹，那濃密的枝葉掩映下，一位身穿玄色寬袍的男子靜靜佇立在那。
他的身影在斑駁的樹影中，仿似融在一起，微風輕輕吹過，悄然撩起他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
就在風奉雪踏出牢房的一剎那，他的目光恰好捕捉到了那手腕上的一抹紅。那紅，鮮豔而醒目，像是盛開在雪地上的一朵紅梅，又像是點綴在玄色天幕上的一顆紅星。
風奉雪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他靜靜地望著那位玄衣男子，像是害怕打擾這片寧靜的美好一樣。
林慍之察覺到身後的異動，並沒有轉過身，他依舊靜靜地站在月季花樹下，任由風輕輕吹動他的衣袍和髮絲。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落在了那遙遠而深邃的某個地方。
沉默許久，他問道:“你可記得這世上還有一棵比這棵還要碩大的樹？”
他用的是“記得”，而不是“見過”。
風奉雪已經來到他身後，靜了很久，才道:“不知道。”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林慍之的話，他不知自已是該記得，還是必須記得。
“該還的都已經還了。”風奉雪的聲音輕輕落下，幾乎輕不可聞，“不欠了。”
回應著林慍之的話時，他突然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想起盛國本是一個地大物博，河清海晏的地方。
而皇宮內有一處是國師私人住宅。
那屋前是九曲明堂，後面古色古香的庭院，裡面有奇珍異草，光怪陸離，曲折遊廊繞著假山怪石，甚是雅緻。
想起盛國有一位姓梅的小公子，眉清目秀，聰明伶俐，但奇怪的是，誰見了都會謾罵一句，說他脾氣古怪，沉默寡言，日後必會離經叛道。
那位小公子便是他的徒弟。
他是在一場風雪的天氣，一條枯死的河岸上撿到，便給這位小公子取姓為梅。
從火昱聲，餘六切，煜也。
便取名梅煜清。
雪中梅花寓為堅強，願小公子一世堅強以此照耀往後餘生，自此清白澄明。
原來他們早在三千年前就認識了。
他本不是愛管閒事之人，只不過這位小公子是他上一世欠下的債。
拿命來陪欠債人一生，又帶著記憶輪迴，收養了梅煜清。
之後，他的命更是葬送在了火海。
上一世的債，用了兩世還，難道還不夠嗎？
可風奉雪的心中似乎落下一個音，他企圖在說服那個音，而那個聲音卻反過來說服他。
時間久了，他竟也不知道是否還清了。
不過林慍之是怎麼知道的？
“怎麼不欠？”被袖口處遮擋住的手悄然攥緊，林慍之的聲音低沉，在轉過身看向風奉雪時，又恢復以往的不正經，調侃道:“說好三天後陪我赴宴，美人可是要爽約？”
這個宴會，據說是其他城池來投降，從而擺設的宴席。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在招待強國，不好招惹麻煩。
風奉雪輕輕道:“沒有。”他抬眸看向林慍之，然後伸出手要錢。
林慍之垂眸盯著這手，似想起了什麼，揚起嘴角，毫不猶豫把手貼在上面，與其相扣。
然而，風奉雪冷淡道:“把手拿開。”
“這就生氣了？”在風奉雪甩開前，林慍之提出條件，“握一個時辰一兩銀子。”
“拿開。”
“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是多少？
風奉雪自小就在皇宮中，不愁吃不愁穿，連帶兵打仗，又或途中見著什麼稀罕物也有凌肖掏錢買給他。
“千兩黃金。”
聽到“黃金”二字，風奉雪抬眸看向地主家的傻兒子，毫不猶豫道:“成交。”
只是牽個手而已，自已早已不是那種天潢貴胄之人，又有什麼好拒絕的。
不過這位金主似乎腦子有問題，雖然沒聽清黃金二字前面的數字，但可想而知也是很多錢，而對方竟還能笑出來。
是不是他要少了？
風奉雪斟酌一番。
要不要再漲漲。
將軍府是在城東的位置，縣衙到將軍府隔著一條街，左右兩邊的小攤整齊劃一，其中有一攤位手工飾品，琳琅滿目。
紅繩掛在攤位上方，上面並無任何飾品，隨著風飄動，風奉雪站在攤位前盯了良久，上前指著它，“老闆，我要這條紅繩。”
攤販老闆訕笑著，連忙取下遞給風奉雪。
“將軍給錢。”風奉雪拿過紅繩往前走，身後的林慍之一時氣笑，從懷裡掏出錢袋，排出兩文錢放在攤位上。
“中途鬆手，可是要重新計算的。”林慍之幾步就追上前面人的腳步。
只見風奉雪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他，“手伸出來。”
林慍之不知何意，下意識伸出右手，寬袖被對方往上撩上幾分，紅繩掛在他纖細的手腕上。
他抬眸看向風奉雪，眼神裡閃過一絲不解，“這是？”
“這幾日收留我的報酬。”風奉雪一邊回答，一邊打個蝴蝶結。
他盯著林慍色結實的手腕，又想起十指緊扣時，所觸碰到的竟然不是多年練劍而磨出來的手繭，而是如嬰兒般細膩的手心。
林慍之氣笑道:“用我的錢買禮物送我？”
打好蝴蝶結後，風奉雪沒有回答，只是伸手輕輕捏著對方的蜷縮的指腹，果然不出意料，就聽那人嗤笑一聲問，“好看嗎？”
“我曾學過看人手相，這是格外附送你的，不要錢。”風奉雪說得半真半假，“你這細皮嫩肉，掌紋直順，前者為富家公子，後者一路順遂，前途無憂。”
林慍之笑了笑，“那就借小道長吉言了。”
他知道風奉雪為何看他的手心，他也願意露出這點破綻。
風奉雪在不經意中，餘光瞥見一個剛從他身邊過去的人，那人把斗篷圍得嚴實，但斗篷上面似乎有什麼，讓頭髮上方竟高上幾分。
他閉了下眼，等重新睜開後，那人的旁邊寫著半妖。
伊曼族人？
這是風奉雪能想到的，可那人周邊竟沒有黑氣纏繞。
似有什麼東西從風奉雪腦海裡閃過，像是答案就在眼前，又像宕機了一樣，卡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