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蹭完飯踩著夕陽的餘暉回家,爺爺突然打電話,讓邵時逸過去一趟,溫思淼便一個人油菜花地坐了會兒,看著夕陽完全隱匿到山背後,她才拍拍屁股往家走。
突然身後傳來一道低啞的男聲。
——“溫老師。”
溫思淼覺得自己是懶太久,耳朵都不好使產生幻聽了。
不然她怎麼聽到了周致遠的聲音?
可那聲音重複了一遍。
——“溫老師,你的周同學無家可歸了,求收留。”
溫思淼轉頭,媽耶,老眼昏花這個病她年紀輕輕就得了還有救嗎?
周致遠的寸頭比在學校時更寸了,幾乎沒什麼頭髮在腦袋上,短到像剛冒出芽的草,露出他很漂亮的腦袋輪廓。
狹長的眼尾耷拉著,穿著黑色寬鬆牛仔衣,什麼也沒帶,孤身站在油菜地那頭的不遠處。
“你怎麼在這兒?”
“我已經在這邊坐了一天。”
“找我們?”
“可能是。”
溫思淼習慣他這種說話方式,招手,等人跑到跟前才問,“來者是客,你坐一天肯定沒吃飯吧。”
他的肚子非常配合的咕咕響了一聲。
“.......吃麵嗎?”她就會這個。
“謝謝溫老師。”
她帶著人往家走,“你怎麼會到村子裡來,一個人?”
“嗯。”周致遠看上去興致不高,整個人散發著當初還不熟悉時常給人的感覺,又頹又喪。
溫思淼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發生什麼事了?”
“我爸今天結婚。”
小姑娘cpu差點沒燒了,“?周校長?!”
“嗯。”周致遠側目看著她驚訝的臉,那雙眼睛很大,水汪汪盯著自己,他不由得彎了下嘴角,主動傾訴,“我媽三年前生病去世,我爸從小沒怎麼管過我,十六歲那年我搬出家,他斷了我的生活費,我就開始自己掙錢。”
“這個女朋友他談了一年多,就在今天,結婚了。”
“是個挺溫柔的女人,但我沒辦法接受。”
“他沒愛過我,從今以後,這個家就真的不是我的家了。”
他說這些時沒什麼情緒,只是垂眸盯著腳下的路,“他總罵我爛泥,說我給他惹事,找你們補課,其實也是在和自己較勁。”
“這次成績上了五百多分,已經算可以了吧,我就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扶不上牆。”
說到這,他語氣輕快了幾分,看向她笑了一下,“還得謝謝溫老師和邵老師。”
他周身磁場難得鬆軟,和第一次見面那個渾身是刺的少年判若兩人。
溫思淼沉默半晌,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同學,有父母疼愛固然圓滿,但若沒有,自給自足似乎也能活得不錯。”
“是不是爛泥,不是別人所能定義的,也不是看成績就能看出來。”
“尖銳豎起爪牙對抗世界很累,歇一歇,試著擁抱未來的生活。”
她指著遠處太陽落下的地方,“太陽今日落了,明天還會照常升起,頹喪是一天,可活得快樂才更值得,世界上總能找到可以讓自己快樂的事情。”
“你還有我們吶,我們都是你的朋友。”
“一中六人組,永不言敗!”
周致遠看著她蔥白指尖指向的地方,耳畔是她一貫的音色,如春芽破土,冰河初解,又像是小紅泥爐上的酒水溫至了第三道,絲絲縷縷水汽蒸騰瀰漫,燙得人心暖。
那是他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天籟。
他試探著,得寸進尺,“溫老師,可以抱一下嗎?”
說完立馬找補,“就當給我一個安慰。”
......
邵時逸和爺爺回來的時候,周致遠正在廚房洗他那個吃了面的碗。
溫思淼在客廳看電視,聞聲回頭,“回來啦,小二,周致遠今晚和你擠一擠行嗎。”
“不行。”邵時逸沒好氣的瞪著她,“溫思淼,你當我的床誰都能上嗎?”
這話一出,溫思淼捧腹大笑,爺爺的巴掌下一秒就落到他背上,“怎麼這麼說話。”
周致遠聽見聲音,從廚房擦著手出來,有些不自在的看了邵時逸一眼,然後不熟練的和爺爺問了聲好。
爺爺不以貌取人,熱情的招呼人坐,“吃了飯沒,你是他們同學是吧?”
“是的,吃過了,剛剛她給我煮了碗麵,很好吃。”
因為不自在這種陌生人的善意,周致遠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
邵時逸瞥他。
炫耀你媽呢。
“家裡沒什麼菜,明天留下來給你做點好吃的。”
爺爺喝了點酒,絮叨了一會兒叮囑兩人照顧好同學,先回屋休息了。
邵時逸冷著臉,雙手撐著溫思淼背後的沙發,嗓音在她頭頂涼颼颼道,“剛剛爺爺和我在路上聽到你早戀,爺爺沒問,是因為我在路上替你解釋清楚了。”
溫思淼:“?”
“說什麼,你和一個男生抱在一起,特別不成體統。”
溫思淼:“......”
“還煮麵,好吃嗎周致遠?”
毫無疑問,如果不是爺爺在家,他是真想打人。
周致遠對上他的眼刀,似乎渾然不覺,無辜點頭,“好吃,今晚我和你睡嗎。”
“睡你媽,睡地上。”
溫思淼一巴掌拍他肩上,“又說髒話!”
邵時逸破大防,胸腔堵著什麼,讓他隱隱有些喘不上氣。
一把抓起溫思淼手腕,拉著往外走。
小姑娘不發一言,知道他在鬧脾氣,任由他拽著。
走出家門,他的面容隱匿在昏暗中,看不清神色。
語氣隱忍剋制著問,“溫思淼,真抱了?”
她從鼻腔哼出一個音節,“嗯。”
“我他媽從小到大都沒抱過你幾次,你憑什麼讓他抱?”
溫思淼沒說話。
邵時逸沉默了片刻,腿邊的手緊握成拳,語氣很低,帶了幾分啞,尾音輕顫,“你喜歡他?”
沉默。
“溫思淼。”他閉上眼喊出這個名字,腦海中鋪天蓋地襲來一個自己接受不了的結果。
像一把鋒利的刀在心上凌遲,鮮血淋漓。
幾番嚥下哽咽,他重複著問,“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沒有任何前兆的情況下暴露內心最隱秘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