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捷跟在姜隱後面。
姜隱走得不快,趙捷卻不上前來。
熙攘的湖畔人群裡,姜隱停下腳步,回頭。
湖邊雖有涼風,但是空氣裡的暑氣仍然消散不掉。
溫熱。
趙捷也停下腳步,看著她。
“姜小姐。”他禮貌地稱呼她。
姜隱一愣,“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
趙捷很斯文,微微一笑,“那就……說一點話吧。”
姜隱看了眼湖邊人來人往的嘈雜環境,一撫耳畔被吹落下來的髮絲,“廣場那邊有家小咖啡店。”
“走吧,姜小姐。”
趙捷做出一個“請”的動作,邀請姜隱走在前頭。
姜隱也不客氣,走在他前頭帶著他到咖啡店裡。
晚間的咖啡店裡人不多,倒是安靜得很。
兩人挑了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下。
趙捷要了兩杯咖啡。
姜隱看著他禮貌的舉動,問道:“你是怎麼想的?”
“想什麼?”趙捷似有不解地看向姜隱。
姜隱說:“汪叔叔和你是怎麼說的?”
趙捷笑道:“那顧阿姨是怎麼和姜小姐你說的?”
“什麼都沒和我說。”姜隱坦言,“上來就和我來了這麼一出。”
她以為顧雲婕只是單純喊她吃飯,沒想到還叫了旁的人,主打一個“相親局”。
姜隱說:“說實話,我媽只是一廂情願了,我是以前喜歡東港醫院,但是按照目前的情況,我不太可能會留在東港,所以也不會留在杭城。”
“你不喜歡異地戀?”趙捷總結道。
姜隱搖頭,“這和異地戀無關,我不喜歡這樣不明不白的相親。”
“相親其實沒有錯,相親只是一個認識新人的渠道罷了。”趙捷很溫和,“長輩總喜歡拿年齡說事,這個社會,縱然已經經歷這麼多的變遷,但是不婚不育仍然是很傳統的不孝順,是離經叛道的存在。當然了,長輩們還喜歡拿門當戶對來說事。”
姜隱聽出點意思來,“你很抗拒這種事?”
趙捷沒否認也沒承認,只是笑一笑,“既然大家都不喜歡這種被安排的人生,那就好辦了。”
姜隱問:“你有喜歡的人了?”
趙捷微笑。
姜隱再問:“你家裡人不喜歡你喜歡的人?”
趙捷依舊不表態,反過來詢問姜隱:“那你呢,姜小姐?”
“總有理由的。”姜隱也不明說。
趙捷喝了一口咖啡,“為免後續有無止盡的說教和相親局,我希望姜小姐能幫忙合作一下,先撐過這段時間。我平常上班也忙,案子很多,不能總是分身乏術來應付生活中這種婚戀的事情,太累了,倘若姜小姐不介意的話,可以幫忙一起演個戲。我想,這對你,對我,都是一件好事。”
“戲演到後面,總有謝幕的一天吧,到時候,你又該怎麼辯解呢?”
趙捷笑道:“你忘了,我是一個律師,後面的事,就交給我吧,我保證,責任落不到你頭上。”
如此說辭,又看趙捷面上真誠,姜隱決定信他一回。
但是,她醜話還是要說在前頭,“趙律師,可能你還不太瞭解我,我和我母親之間本身就有很多溝通問題,後續我可能要離開這裡,去西北繼續醫療幫扶,我的母親可能不會願意支援我,到時候,我和你之間所謂的婚戀也會出現一定問題。如果真到那一步,我希望你能幫我解決這個麻煩事情。”
趙捷應下了,“沒問題。”
他舉起咖啡,和姜隱對杯,“那就合作愉快了,姜小姐。”
*
和趙捷喝完咖啡,回到東港醫院宿舍沒多久,顧雲婕就打來電話詢問今天和趙捷見面的情況。
姜隱裝傻,“他很快就送我回來了。”
“你覺得他人怎麼樣?”顧雲婕直截了當地問道。
姜隱隨意地敷衍道:“挺有禮貌的,很斯文,很客氣。”
“其他呢?你對他的感覺?”
“我對他?還是這樣啊,我覺得他禮貌,斯文,客氣。”
“我不是問這個淺層的看法,而是……”顧雲婕見她一直說不到自己心裡所想的答案去,有些急了,忍不住拔高了嗓音,“我是問你對他的深層次看法。”
“深層次?”姜隱依舊裝傻充愣。
“男女之情!”
姜隱倒了一杯開水,一手拿著手機,微微思考了一下,才說:“媽,那您是什麼意思呢?”
“我還能什麼意思?”
“您就不能事先和我打聲招呼嗎?一句招呼都不打,到了現場一看,還有一個陌生男人在,媽你不考慮我的心情嗎?”姜隱終於將自己的不滿爆發出來。
“你是覺得趙捷這個人你不滿意?”
“他人不錯,但是我不是非得見他一面就要和他在一起結婚生子,我,我也有我自己的選擇啊。”
顧雲婕被氣到,“你是覺得他不滿意?”
“我要是說我不滿意,你還會給我介紹其他人嗎?”
“你自己想一下,今年幾歲了?”
“你給我介紹杭城的,可我工作在澤州啊,我現在只是在杭城培訓,我得回去的,我不會一直留在杭城的。”
“工作的事情很好解決,只要你想留在杭城。”顧雲婕的口氣裡帶著一絲輕蔑,“澤州那地方再好,能比得上杭城?你在澤州醫院那點劑量,倘若真要放在杭城,什麼都算不上。是金子還是石子,放在杭城煉一煉就知道了。”
姜隱頓時語塞。
顧雲婕又輕飄飄地說:“不要再把歪心思打到西北那地兒去了,在杭城留不下,就待在澤州,澤州是你最差的選擇,懂嗎?”
姜隱愣住,“媽?”
“好好工作,你要不滿意趙捷,我給你找別的男人,我就不信,挑上一百個,還能有不喜歡的。”
說罷,顧雲婕就掛了電話。
姜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聲,頓時就慌了神。
顧雲婕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姜隱低著頭,看著手機裡的通訊錄,給姜城打了個電話。
姜城電話接通,姜隱就直截了當地詢問他母親給她相親的事情。
“我媽她為什麼突然之間一聲不吭給我相親了?”
姜城倒愣了愣,“什麼時候?”
“就今天。”姜隱問:“爸,你沒有和我媽說些什麼吧?”
姜城說:“那可能你媽猜到了。”
“什麼?”
“你媽她上次打電話過來,和我提了提想讓你往杭城發展的想法,我就和你媽提了一下你想繼續去西北醫療幫扶的事,你媽聽了挺反對的。”
甚至,顧雲婕還劈頭蓋臉地罵了姜城一頓,認為姜城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把心都偏給了姜悅,故而忽略了姜隱。
顧雲婕認為,只要姜城給足姜隱愛意,姜隱怎麼會一心想要逃離家鄉去到一個千里之外的偏僻之地?
姜城也有許多的無奈之處。
他勸解姜隱,“音音啊,這個事情,你和我說說也就罷了,千萬別去和你媽說,你媽肯定會不開心的。繼續去西北醫療幫扶的事,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姜城倒不是害怕顧雲婕,只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姜隱也有自己的想法。
顧雲婕尚且不知道姜隱喜歡盛原這件事。
如果顧雲婕知道,一定會鬧翻天的。
姜隱心裡感覺到了這事非常棘手。
而這一切,盛原早就料到了。
所以他不敢賭。
姜隱沉默良久,詢問姜城:“爸,你會站在我這邊嗎?”
姜城思考片刻,“音音,你有出息,你能跳出我所帶給你的生活圈子。可是,在我眼裡你的出息,在你媽那裡算不得什麼。”
姜隱懂了,姜城連自己的婚姻都不能抗衡顧雲婕,更何況為了姜隱這個女兒去站在顧雲婕的對立面呢?
掛了電話後,姜隱坐在椅子上,看著桌子上電腦裡的手術資料,再一次感覺到了抑鬱。
那種人生被所謂的世俗所禁錮住的無奈感和壓抑感、窒息感,再一次襲上姜隱的心頭。
在顧雲婕這裡,她的人生似乎只能是一條筆直的軌道,被事先設定好了各種標籤,不僅僅是工作上,甚至是婚戀上。
明明來東港培訓學習的機會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可是此時此刻,姜隱卻突然厭煩透了這種工作被牽著鼻子走的生活。
這一天晚上,她失眠了。
第二天上班,無精打采。
林緒之明顯感覺到了她的狀態不對。
從實驗室裡出來,林緒之拉住她。
“音音。”
姜隱抬頭看他,反應遲鈍了一下,“啊?”
“你怎麼了?”
“什麼?”
“你臉色不好,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姜隱搖搖頭,轉身欲走。
林緒之再次拽住她,“音音。”
姜隱被他拉住,只得回過身來面對他。
四目相對,林緒之明顯感覺她眼神疲憊。
“你怎麼了?”
姜隱答非所問:“你父母會干涉你的人生嗎?”
林緒之一愣,問道:“你指的是什麼?”
“你的工作、生活、婚姻。”
林緒之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真誠回答:“他們很尊重我的選擇。”
除了那一年他母親出事,他急匆匆趕回美國那次,其餘都是他自己在選擇人生軌道。
姜隱忽然笑了一下,“所以,當初放棄我,也是你自己的選擇。”
林緒之愣住。
姜隱再問:“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以前覺得沒有必要問,但是現在,我很想問你一句。”
林緒之心裡一跳,緊張起來,“你想問什麼?”
“當初我和你競爭出國名額的那次比賽,有人知道你是內定的嗎?或者說,有沒有人知道,我並沒有輸給你?”
林緒之再次愣住。
他凝望著姜隱,嘴巴張了張,想解釋點什麼,但是思考良久,腦子裡找不到一句可以辯解的話語來。
除了當時的當事人,幾乎沒人知道這件事。
即便林緒之內心一直愧對姜隱,他也用了自己的方法對姜隱做出了補償,但是,他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姜隱其實沒有輸給過他。
姜隱看著他的表情,再次笑了一下,“其實,你是個很有勇氣,很有規劃的人,你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妥,你的父母一直都很支援你做你自己。挺好的,我很羨慕你。”
她掙脫開他的手,轉身離開了。
林緒之的背後,全都是讚譽和支援。
可姜隱的身後,是支離破碎的家庭,是懦弱不敢爭取的父親和強勢不容置疑的母親。
姜隱的痛苦正在於此,她有自己的獨立思想,一路靠著自己的努力走來,如今能站在主治醫師的位子上,已經是很好了。
可即便是這樣,當她有著自己的想法和規劃,她的家庭當中,給她的只有反對聲。
某一瞬間,姜隱痛恨顧雲婕,也痛恨姜城。
*
下班後,一直沒有聯絡姜隱的趙捷破天荒地在醫院門口等候姜隱。
姜隱看到趙捷,還是挺驚訝的。
“你怎麼來了?”
“等你吃晚飯。”
姜隱沒拒絕。
她確實是想和人聊聊天,以此來舒緩下自己被逼到差點崩潰的情緒。
趙捷開了車來。
華燈初上的夏日傍晚,車窗開著,正好可以兜風。
姜隱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擁擠的車道和車流,還有遠處繁華的霓虹燈景,心裡竟如荒漠般荒蕪。
趙捷看到她一直看著外面發呆,問道:“你在看什麼?”
“你有見過沙漠裡的七彩祥雲嗎?”
姜隱沒頭沒尾的一句,叫趙捷愣了愣。
“沒看過,你看過?”
“我也沒有看過。”
聽到姜隱否定的回答,趙捷笑出聲來。
“所以?”
“所以,我想去沙漠看那傳說中的七彩祥雲。”
趙捷想了想,覺得很有趣,“那一定比杭城的霓虹燈光有意思吧?”
“當然。”
“任何一座沙漠都有七彩祥雲嗎?”
“我不知道,但騰格裡沙漠一定有。”
“你怎麼知道?”
“我去過那裡。”
趙捷若有所思的看了姜隱一眼,好奇道:“你怎麼像個哲學詩人?”
“嗯?”
“開玩笑。”
姜隱卻很嚴肅,問他:“趙律師,你覺得人生是什麼?”
“人生?”趙捷想了想,“人生是實現夢想,實現名利自由的夢想。”
“光在杭城?”
“我喜歡杭城。”趙捷反問她,“你不喜歡杭城嗎?”
姜隱搖搖頭。
她知道杭城很好,澤州也很好,但是她在這些城市裡,她總覺得自己的靈魂被禁錮住了。
她不自由、不快樂,甚至抑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