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是尚膳坊司膳,名叫餘三水,其祖上三代都在尚膳坊任職,深得皇帝信任,在尚膳坊從來說一不二,積威深重。
餘三水長相兇惡,滿臉橫肉,左手握著一長柄大勺,右手抓著菜刀,高大肥碩的身材居高臨下俯視著柳欽,帶來極大的壓迫感,菜刀上殘留著的鮮血正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面上,顯得殺氣騰騰。
“你叫什麼?”餘三水手中的大勺重重地砸在柳欽的頭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疼得他眼冒金星,同時也將他敲醒了過來。
“小人柳欽,幾日前才進宮不太懂宮中規矩,請大人恕罪。”柳欽慌忙地對著餘三水躬身一揖,將代表自己的身份銘牌雙手呈上,根本來不及考慮這種做法是不是符合宮中的規矩,他只知道一點的是自己能不能活命就看這次機會了。
“柳欽?”餘三水接身份銘牌隨意打量了一眼,冷哼一聲,道:“司禮監真是越來越過分了,進來的新人連最基本的禮節都不管教就送到我尚膳坊來,老子這裡可不是專收垃圾的地方!”
此話一出,整個屋子裡頓時安靜的嚇人,一道道冰冷、陌生的目光落在柳欽身上,似乎空氣都凝結起來,他感覺心臟撲通撲通的跳的厲害,無形的壓力簡直讓他窒息。
慌亂之下,柳欽將腰彎的更低了,口中不敢再多說半個字,唯恐自己未被淨身的身份暴露出來。
柳欽一動不動,弓著身體的他只看到菜刀上的鮮血一滴一滴地墜落在地面,濃重的血腥氣直燻得雙眼有些酸澀,內心驚懼不已。
審視了片刻之後,餘三水終於開口了:“小子,不得不說你很幸運,正巧老子剛缺一個燒爐的小太監,從今天開始你便負責這口大鍋,你要是連口鍋都燒不好,老子不在乎再把你進灶膛內當柴火......”
聽到此話,柳欽明白對方是把自己當做新來的小太監了,口中連連應承答應下來,腳下生風地跑到灶膛邊,開始往裡面新增柴火,卻始終低著頭,不敢抬頭看任何一個人的臉。
很快,灶膛被燒的滾燙,熊熊的火焰倒映著柳欽蒼白的表情,顯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不過好在已經沒有人再注意到他,這讓他不由偷偷鬆了一口氣。
柳欽化身一個小透明,認認真真地燒著火,不敢與任何一個人說話,戰戰兢兢,生怕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隨著一道道菜品出鍋,不知不覺中天已經大亮,餘三水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小太監們也漸漸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尚膳坊終於閒了下來。
“喂,聽說了麼?昨夜裡又來了一幫刺客,竟殺了黑冰臺三百多護衛,就連黃公公都受了重傷。”
“嗯,我方才出去傳菜時便聽到有護衛談論起此事,據說是大金剛寺的禿驢妄圖行刺聖上。”
“那陛下應該沒事吧?”
“瞧你說的,陛下能有什麼事?陛下作為堂堂破虛境強者,豈是幾個蟊賊能傷到的?”
“那倒是!陛下要滅佛,佛門就應該引首待斃才是,竟還敢反抗,簡直不知死活!”
“噓!這話你可得說小聲一點,我可聽說還有個賊人逃脫了,一旦被他聽去小心你的狗命......”
柳欽聽著小太監們的議論,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暗潮洶湧。
不過別人怎麼說,柳欽能活著可得好好感謝昨夜那刺客,要不是刺客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他那二弟可就保不住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刺客可是柳欽的救命恩人。
柳欽胡思亂想,手上不自覺地加大了些火候,爐灶內烈火騰騰,直燒得鐵鍋中熱水滾燙、沸騰不止。
“喂!小欽子,你在幹嘛?你不要命了?”一旁小太監聽到了沸騰的水聲,臉色突然大變,三兩步跑到柳欽身旁,吼道:“這鍋裡蒸的是靈犀血鹿,這道菜最講究火候,還好司膳大人此時不在,否則看到你這樣燒火,恐怕會將你塞進灶膛中當柴燒!”
柳欽聞言心中一寒,燒火的手停了下來,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連忙謝道:“多謝...多謝提醒……”
“司膳做事最是謹慎認真,尤其是對做菜火候的掌控更是苛刻無比,你可要小心吶,在你來之前已經有不下十個小太監進去填灶膛了......我倒是希望你能活得長一些,畢竟這個燒鍋爐的工作除你之外,可沒人敢做了。”
小太監名叫小萬子,年齡與柳欽差不多大小,他看到柳欽犯錯時臉都嚇白了,因為在柳欽過來之前,本來是讓小萬子燒鍋爐的。
餘三水作為尚膳坊司膳,專門負責皇帝的膳食,一絲一毫從未敢分心,尤其是對下面的小太監的要求嚴苛到了變態的地步。
不管是選材、刀工、火候、色澤、味道都需要保證每個步驟不能出錯,而一旦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就可能被他丟進爐灶之中。
而在所有的環節之中,火候的掌控是最困難的,因為尚膳坊做的不是普通的食物,而是有助於修行的靈食,需要合適的火候才能將之藥力逼出來,所以燒爐也就成為了尚膳坊中死亡率最高的一份工作。
所有的小太監都對燒爐避如蛇蠍,所以小萬子不希望柳欽出事其實也是為了他自己。
畢竟,像他們這種最底層的小太監,無權無勢無修為,每年在皇宮之內不知道會死多少,從來就沒人在乎過他們的死活。
他們死法千奇百怪,或許因為飯菜中出現一粒沙子,或許因為不小心摔了一個碗碟,或許擇菜時不小心弄壞了一根參須,又或許被妖獸咬上了一口,甚至或許被靈食中逸散的靈力撐爆丹田......
總之,尚膳坊的太監是個極其高危的職業。
因為,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的世界,而是一個修行的世界。
在修行世界之中,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太監,想要在皇宮之內活著實在是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