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交換那日,澹臺雪收走了滿湖大荒白荷。
“那朵呢?”澹臺雪看著剩下的滿湖清波碧蓮,將自己的精血彈出,分撒至每一株,不過沒有万俟景榮點化雨兒的那般奇效。
而且這行為讓人極其不悅。
這可是清波地界,不是她南海仙島。如此這般,無異於是將此地標記為己處,好似在向雨師妾宣戰,看看她們二人誰才是這裡的真正女主人。
記憶天幕之下,雨師妾胸口起伏頻繁,脖頸的經脈凸起,那一雙帶著火氣的眼眸恨不能將澹臺雪撕成碎末,再拌進豬食。
魚幼安縮在一旁,那眼神在天幕和雨師妾之間來回輾轉,這一場劇目可真是糾纏萬分。
記憶畫面還在繼續。
万俟景榮本不想搭理,但這女人也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眼看著她將滿湖清波碧蓮染上自己的精血,万俟景榮便正好順著這根杆子往上爬。
“清波碧蓮算是我的伴生之物,如今被你的精血所染,於我來說,看著多半有些神傷,雨兒又是唯一開啟靈智的白荷,不,已經不是什麼大荒白荷了,今日之後,大荒白荷便只有你一人擁有,此培育之法已經湮滅。”
万俟景榮將自己有關培育大荒白荷之法的記憶抽出,一拳握碎。此舉是做給澹臺雪看的,更是希望能夠留下手中的雨兒。
畢竟,護佑心神的仙器,其價值根本就是這大荒白荷無法比擬的,甚至可以說是他万俟景榮白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澹臺雪飄然而起,落入清波湖中央,足下踩蓮,欣賞著四下自己的傑作,萬蓮沉水,好似在膜拜自己的君王一般。
“好。”澹臺雪回眸一笑,“不過那護心珠需要你親自前往蜃嶼去取。”
“下月初四,不見不散。”說完人影渙散,已經飛往千里之外。
万俟景榮原地愣神片刻,隨後將雨兒從懷中取出,有他靈氣滋養,雨兒已經化出了一半人形,若非底子好,又見了木屋中雨師妾的畫像,這突然出現的半個身子鐵定會嚇到人。
“用以我之精血,又參龍兒畫像,真是個小機靈鬼。”万俟景榮對雨兒的造化很是欣悅,隨後將目光轉向清波湖,滿湖清波碧蓮,不,應該說是滿湖澹臺碧蓮,看得他有些不順氣。
雙手一託,將雨兒送入清波湖中央。
“這碧蓮改了性,不再有曾經的骨血,它們俯首稱臣,那我便要你成為這清波湖的王,將它們全部壓在荷瓣之下。”
魚幼安看到這裡,不由感慨。這兩人,一個性子火燎燎,一個性子水溫溫。
雖然看上去是那般的不和諧,但哪哪兒又是一條心的。
看來這又傻又忠的的男人還真是擊中了雨師妾所有的喜愛。魚幼安撐著腦袋,盯著雨師妾那複雜的眼神好像明白了,但又好像什麼都不懂。
只能繼續轉向記憶天幕,期盼能在後續找到破局之法。
此刻,雨師妾的心神越來越被眼前的畫面牽動,那本已渡過的淚劫竟又在暗暗醞釀,只是她全神於眼前,沒有一點察覺。
突然,浮在半空的連黛渾身抽搐,面容猙獰,好像在極力抑制什麼東西一樣。
“万俟景榮,你以為你這點小把戲就能阻止我麼?”雨師妾雙手掐印,一團殷紅的靈氣被打進連黛的體內。
但連黛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渾身青光大振,從胸口浮出一道青龍虛影。
“小青龍?”
雨師妾一驚。
小青龍是她當年贈與万俟景榮的定情信物,養在清波湖中。
那小青龍是東海龍族的棄子,雨師妾本想著這條小青龍沒什麼能耐,就要給万俟景榮再尋一條來,但他不願,而小青龍暗下決心,常年閉關修煉,只為證明自己不是族中廢物。
万俟景榮管得松,並沒有將小青龍當作玩寵,反倒如對待弟弟一樣對待他。
因為常年閉關,雨師妾都沒怎麼見過他。
當年傳出万俟景榮身隕之後,她也不是沒有找,為了得到訊息,不惜將蜃嶼和清波湖翻了個底朝天。
但不僅沒有找到万俟景榮的半點蹤跡,更沒有尋到小青龍的下落。
如今再見故人之物,小青龍的龍印還能催動,那便說明他沒有死,那是不是代表万俟景榮也未徹底身消道隕?
為了得到被掩藏的記憶。
一顆赤紅的龍珠從雨師妾口中吐出,龍珠離體,雨師妾滿頭赤發轉瞬消褪成白雪覆滿。
“主上!”
一時龍蛇飛舞。
雨師妾曾受過重傷,瀕死之際,是万俟景榮求來的血龍赤珠才得以存活。
青龍虛影見到龍珠後,環繞連黛一圈便徹底沒入龍珠。上空斷斷續續的畫面爆出一道強勁的白光。
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碧藍的汪洋大海。
龍珠迴歸雨師妾體內,她的樣貌再次恢復原狀,那一頭紅髮好像更密了,是小青龍反哺的效果。
“南海。”
“南海?”那不就是澹臺雪的宗門所在麼?這記憶片段怎麼缺斤少兩的,一下次便到了二人約定的時間。
這當中又發生了什麼,魚幼安不知,雨師妾也不知。
不過能夠用龍印封鎖,應該是最重要的記憶吧。魚幼安盯著畫面,突然海浪侵襲,將他嚇了個措手不及。
隨後一陣輕盈的笑聲從畫面中傳來,“父神,南海好大啊,咱們為什麼不把家搬到這裡呢?”
此刻的雨兒已經完全化出了人身,同雨師妾有著七分相像,剩下三分隨了万俟景榮,火紅的衣裙上用金線繡了成片的荷花。
“你母神不認路,再說南海乃仙家福地,你母神若是待久了,會吐。”万俟景榮輕輕敲了雨兒的腦袋,“看你平時挺文靜的,怎麼今天這麼多話?”
“哪有,我平時也想說話啊,可是我遠在湖中央,父神連我化形都不知道,整日盯著母神的畫像看,那個畫紙啊都要被父神看穿了。”
害怕被打,雨兒趕緊做了個鬼臉,慌忙逃竄。
結果轉身就撞在透明的結界上,雨兒停下往前觸控,但又沒有任何東西阻擋,方才撞到腦袋的地方,手臂卻能伸入。
“蜃嶼的天穹結界果然不同凡響,我竟然都沒有一點察覺。”
“雨兒,快回來,蜃嶼已經到了。臨行前我卜了一卦,此番南下如同深陷泥潭,前路兇險莫測。你還是先化為本體,藏在我的衣袖之中較好。”
“那一定是澹臺雪那個臭女人作怪,真的好希望母神回來,母神一定能把那個臭女人踩在腳下。”
眾人眼前的畫面停頓撕裂,又是一閃,無盡海域已然變成了地下陵宮,走在万俟景榮前面的正是澹臺雪,一雙玉足離地三寸,步步踩金荷。
“要我說啊,還是素荷最美。不過金荷華麗,我足下的這個金荷法紋可是我苦思冥想了好久才創造出的。想了人家一炷香的時間,好頭痛哦。”澹臺雪輕揉著腦袋,一身高叉的白紗長裙同雨師妾的樣式一樣。
那樣隨便一扶額,大片雪白肌膚從裙衩滑出。
“清波地界的生靈需我去照料,還望白荷仙君快些將護心珠送予我,好讓我返回清波湖履行職責。”
見万俟景榮不為所動,澹臺雪眸色一挑,“好。”
誰知,這一聲好竟是万俟景榮無邊煉獄的開端。
連黛血色全失,七竅流血,渾身都在抽搐。
“連黛。”魚幼安呼喊著,看著環繞身邊的望舒,心念到達,望舒將連黛緊緊纏繞,濃郁的靈氣被其傳入進連黛體內。
上方中斷的的畫面得以再次展開。
可一切都變了,安寧的地宮早已變成無邊火海,万俟景榮全身赤裸地被綁在火柱上,十八道鐵鏈將其緊緊鎖住。身上也都是血痕累累。
如此景象,眾人看得是膽顫心驚。
魚幼安更是不懂,方才還好好的畫面怎麼變成這般。
緊接著,畫面又是一閃,彷彿是在翻閱煉獄畫冊。
這一幅,石床紅帳,万俟景榮雙目無神,任由澹臺雪蹂躪。
這一幅,烈火炙烤,澹臺雪剜肉淺嘗。
這一幅,他的眼裡恢復了一絲神采,但其代價是如同牲畜取悅澹臺雪。
一幅一幅的畫面在不斷劃過,万俟景榮眼中的神采越來越足,但他的靈魂卻在一點一點的消散。
終於在劃過第八十一幅畫面後,眼前的記憶天幕才有了聲響。
万俟景榮沙啞的聲音一頓一頓,就像是那許久未出聲的人一樣,“我想,想去,看看海。”
生怕澹臺雪不同意,咬著舌尖說出了她最想聽到的話,“主上。”
高座之上,滿身妖冶的澹臺雪喜上眉梢,果然這世間就沒有她熬不下的硬骨頭。“好,主人帶你去看。”
“哈哈哈哈。”
八十一天的無邊煉獄讓万俟景榮早已喪失了一切,不管是身還是靈,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骯髒不堪,他痛恨自己,這麼些天來的隱藏,多虧了他本體是水的緣故,才能這麼忍耐。
如今終於得了機會。
一出現在南海之上,體內本源之水被他全部催動。
“什麼?”澹臺雪這才意識到中了万俟景榮的計,“藏得真好。”
無窮的源水之力從他的身體逸散而出,牽動著四下無邊海域,一時間,海潮洶湧,飛浪騰天。
“覆海潮升,百龍歸淵。殺。”
万俟景榮體內的本源之水被逼出,融入海中,洋流成龍,在他四周盤旋,那一股股力量在不斷積蓄。
澹臺雪想要撤離,卻發現四周都被封鎖。
陡然間,一條巨大的水龍衝鋒而來,澹臺雪從虛空中納來一個滿身是火的女子,朝水龍丟去。
“果然是深淵魔種。”万俟景榮的氣息在節節衰退,身下還有九十九條水龍在盤旋蓄力。
藉著海浪遮掩,他徒手撕開左腹的傷口,將雨兒的本體取出。
九九八十一天的蘊養,雨兒已經染上了他的仙君血,也繪出了他的龍兒最愛的血龍紋,只是他沒有機會同龍兒道聲對不起。
現在的他也不配。
且不等雨兒開口,就將其封住,“雨兒,我將會用我最後的力氣為你開闢空間隧道,這護心珠,你一定要守護好。”
“湖邊木屋有我的一道分身,你去將他喚醒,用我的血。”
“記住,你是,龍女血荷。”
“走!”
万俟景榮的面板瞬間爆紅,所有經脈幾乎在同一刻凸顯,將身上剩下的全部靈氣聚為一團,“水漫天華。”
“水龍,聚,殺。”
剩餘水龍凝結一身,万俟景榮此刻彷彿成了一顆藍色的太陽,那光芒驟然壓縮,僅一瞬間,耀世藍光湮滅了整片空間,水龍吟吼下,夾雜著澹臺雪的慘叫。
“龍兒,對不起。”
“父神!不要。”
万俟景榮的眼角垂下一滴清淚,這是他第一次落淚,也是最後一次。以前他還總是笑話雨師妾眼淚袋子的外號。
現在才知道,淚,是心痛不已,是無能為力,是。
可他只知道這一種滋味。
這陣刺目的藍光將魚幼安眾人照得心中生痛,喪感而麻木不知。徒留一聲聲極其清晰的、同悲且充血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