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走廊格外漫長,馮繡虎雖然人走出來了,但好像有些東西永遠留在了那裡面。
來不及去跟走丟的臉面道別了,馮繡虎打算去何大個兒那找些新的臉面回來。
帶上唱詩班的弟兄,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琳琅街趕。
今天的馮繡虎可不是昨天的馮繡虎了,昨晚睡覺前跟順子閒聊,他猛猛吸收了一撥新知識。
就比如這琳琅街,馮繡虎知道,就是他前天從瘋人院裡出來的那條街。
因這條街上各色鋪子多種多樣,賣茶的賣酒的,賣糧的賣油的,賣成衣賣胭脂的,賣瓜果賣肉的,還有當鋪和醫館,車行競買行,唱戲的打鐵的,補鍋的編籮的,等等等等,好似百花齊放,琳琅滿目。
多好一條街呀,可惜歸何大個兒管,他沒事就喜歡守在戲臺子前看戲。
雖說是替迷霧之神辦事,但何大個兒最喜歡還是‘風雨娘娘退波濤’這出戏。
在馮繡虎看來,這是典型的吃裡扒外,態度不端正。
一行人風風火火氣勢洶洶,走到一半,打頭的馮繡虎忽然再次心有所感,他頓住腳步,猛地回頭,視線越過一眾弟兄的肩頭,捕捉到一個背影鑽進街邊的巷子裡。
老實本分要挨刀,誠信講禮遇小人。
馮繡虎覺得自己還是太善良,他才來兩天居然就被盯上了。
事出皆有因,馮繡虎立馬斷定——定是奔著他的錢來的。
那天掌櫃賠給他錢,不少人都看見了。
馮繡虎越想臉色越凝重,趕緊把順子招來,在他耳邊快速低語。
“快,回去把錢盒守著,有人盯上咱兄弟倆的血汗錢了!”
順子一聽臉色大變,推開擋路的弟兄們埋頭就往回狂奔。
馮繡虎稍稍寬心,大手一揮:“我們走。”
轉過街尾,馮繡虎看見了戲臺。
今天台上唱的還是那出“風雨娘娘退波濤”,不過臺下熱鬧了許多。
何大個兒一幫人佔據了看席一角,何大個兒本人則直接站在桌子上,手裡攥著一把瓜子衝臺上揮手叫好。
馮繡虎當先走過去,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大耳朵,衝何大個兒喊:“多瑪姆,我是來談條件的。”
何大個兒愣了幾秒才回神:“什麼母?”
他衝身邊人問:“他剛才是不是罵我了?”
馮繡虎敲敲桌子:“少廢話,看診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我不多要,但你也休想少一個子兒!”
“哎喲喂!”何大個兒給氣笑了,蹲下來平視馮繡虎,“馮瘦貓,大夥兒都說你被那一棒子給敲傻了,老子還以為是開玩笑,現在看倒真像這麼回事。”
馮繡虎斜眼吊著他:“醜話說在前頭,這事兒洛蒙張可點了頭,你敢不給試試。”
“神甫老爺?”何大個兒一聽,頓時笑得滿桌打滾,“哈——哈哈——你說神甫老爺支使你找我要錢?”
笑聲中,馮繡虎臉色漸漸陰沉。
何大個兒擦掉眼角淚花,面帶戲謔:“嗨呀,原來是神甫老爺發話,這可就難辦了。”
“難辦?”
馮繡虎突然發癲,一把掀翻桌子。
“那就別辦啦!”
何大個兒一屁股栽到地上去,他從桌子後面爬起來,怒視馮繡虎:“馮瘦貓,你他娘找事是吧!”
馮繡虎一腳蹬在桌子沿上,居高臨下看著何大個兒:“洛蒙張還說了,讓你把兩條街還給我。”
何大個兒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這話神甫老爺確實吩咐過。”
他擺擺手,狀似大度:“我不跟你計較,從今天起,風雨街和碧波街都劃給你,順帶的沉香巷也給你,就當昨天打你那一棍子的賠罪。”
兩條街再加一條多餘的巷子,馮繡虎覺得這買賣還算靠譜。
他衝何大個兒豎了個大拇指:“敞亮,兩清了。”
此話一出,何大個兒一幫人皆捧腹大笑,馮繡虎身後弟兄們的臉色也耐人尋味。
馮繡虎卻沒察覺,招手令下,領著人往回走。
弟兄們在背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有人忍不住來到馮繡虎身邊:“班長……”
話音未落,只見一道身影狂奔而來。正是順子。
順子喘了一陣,對馮繡虎說:“大哥,我看過了,錢盒好端端在那,苗根生說今天沒人來過。”
馮繡虎拍著順子肩膀笑道:“那就好,大哥我這邊也旗開得勝,何大個兒把街還給咱們了——是哪兩條街來著?”
他回頭看眾人,弟兄們七嘴八舌一下炸了鍋。
“順子哥不好啦!”
“那天殺的矮騾子,太欺負人了!”
“何大個兒就沒安好心——”
一時間順子耳邊亂哄哄一片,什麼都聽不清。
他大喊一聲:“一個個來!”
然後指向其中一人:“大麻子,你先說。”
大麻子就是剛才想跟馮繡虎搭話的弟兄,馮繡虎盯著他看,發現和昨天來報信的二麻子有幾分相似。
大麻子嚥了口唾沫:“何大個兒確實還了兩條街,但還的是風雨街和碧波街。”
順子聽完,怒意升騰,兩根眉毛像鋼刀般豎起——他一下反應過來,大哥這是被何大個兒給耍了。
只有馮繡虎還不明白其中關竅:“這兩條街咋了?”
順子壓著火氣,耐心解釋:“大哥你忘了,之前教會劃給你和何大個兒的四條街分別是琳琅街、風雨街、滾肚街、碧波街,在咱們手頭的是滾肚街和碧波街。”
“琳琅街鋪子多,滾肚街館子多,所以這兩條街收上來的供奉銀也是最多的。”
“而風雨街和碧波街幾乎沒什麼油水,何大個兒這是故意坑你吶!”
馮繡虎臉色不太好看:“這兩條街為什麼沒油水?”
順子苦著臉:“還能為什麼,這兩條街盡是些住戶,住的又盡是信風雨娘娘的人……”
不用他繼續解釋了,馮繡虎打斷道:“何大個兒還搭了條巷子給我,叫——”
他又忘了,選擇場外求助,看向大麻子。
“沉香巷!”
大麻子咬牙切齒。
“幹你奶奶個腿!”
順子扯下氈帽往地上一摔,氣得那是雙眼冒火怒髮衝冠:“何大個兒簡直欺人太甚!”
馮繡虎淡定地把氈帽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塵,遞給順子:“沉香巷又怎麼了?”
一想到大哥受了這麼大委屈卻不自知,順子的眼淚都要下來了:“哥呀,那巷子是糞夫們屯金汁的地方!”
馮繡虎恍然大悟——好嘛,難怪叫沉香巷,原來是這麼個香法。
馮繡虎不禁笑了:“合著是把我當孫子逗呢。”
他招招手,原地掉頭:“走,找何大個兒討說法去。”
一群人憋著一肚子火又回了戲臺。
何大個兒沒料到馮繡虎能再回來,正和一賊眉鼠眼的瘦子交頭接耳。
馮繡虎打眼一看,認出來了——這不就是之前跟蹤自己那人麼。
看到馮繡虎回來,瘦子一低頭鑽到人群后面去了。
馮繡虎不動聲色,直直走到何大個兒跟前。
何大個兒笑吟吟看著他:“怎麼,現在才想起道謝來了?”
馮繡虎解開短衫的第一顆釦子,神色認真:“何大個兒,我是個講理的人,這事你要是不給我個說法,就只能按我的說法來了。”
何大個兒齜著嘴,舌尖從左到右舔過一排大牙:“啐!”
一口唾沫吐在馮繡虎腳下,何大個兒冷笑:“撿起來,這就是老子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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