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整座帆城,斷浪橋猶如一柄狹長利劍直直刺向大海。
但其實斷浪橋上方平臺尤為寬闊,足以容納數輛馬車並行。
斷浪橋最前端的望臺佇立著一尊風雨娘娘神像。
娘娘身披羽衣,長髮飄逸,凝目眺望著海面。
秀美的面龐上透露著如有實質的威嚴。
神像巧奪天工,從頭髮絲到羽衣褶痕,無一處不雕琢得精巧細緻,彷彿下一秒就會活過來。
還真活了。
狂風暴雨彷彿刻意避開了此處,就連地磚都不見水漬。
可不知不覺,空氣變得有些溼潤,漸漸凝結出了水汽。
像是下起了一場朦朧的小雨。
水汽中,一道虛影從神像上浮現。
她輕輕邁出一步,足尖像是踩在無形的階梯上,從半空中緩緩走下。
每踏出一步,虛影就凝實一分,當最後一步踩在地上時,身影也徹底顯現。
端的是——
脂膚玉手步盈盈,彩羽斑斕畫中仙。
風姿不似紅塵客,原來是——翩翩神女下凡間。
也是馮繡虎不在場,否則怎麼也得拉個橫幅寫道——熱烈歡迎風雨娘娘蒞臨指導。
她一身打扮與當今時代大為迥異。
頭髮梳成髮髻挽起,佩著華麗頭飾,身上裙帶飄飄,又點綴有五色斑斕的長羽,好似話本中走出來的古風美人。
這身裝束,雖不及現在女人常穿的旗袍勾勒身材,卻也別添韻味。
風不搖雨不驚。
雨不沾溼她的衣裙,風也不曾吹動她的髮絲,好像在她身邊按下了暫停鍵。
風雨娘娘腳步不疾不徐,來到了最前方,她扶著欄杆向海邊眺望,目光深邃且平靜。
一陣微風從她身後不遠處拂過,待風靜下,一道身影匍匐在地,額頭貼著地磚,恭敬道:“娘娘在上,風雨大安。”
這是個年邁老頭,帆城認識他的人不多,因為他鮮少露面。
廟尊,萬籟丘。
風雨娘娘未作回應,她依然凝望著海面,朱唇輕輕吐字:“他還在等。”
萬籟丘也未抬頭,沉聲回道:“今夜過後,再觀其變。”
風雨娘娘微微頷首:“多死幾個,死得多了,才能更亂,真的亂了,魚才會上鉤。”
萬籟丘磕了個頭:“娘娘放心,我已命馬秉合送出佩劍,教會一時未察,死傷必不會少。”
風雨娘娘不甚在意:“哪邊都行,總之多死點。”
忽然,萬籟丘像是感覺到什麼,警惕地抬起頭來。
起霧了。
不知什麼時候,小雨中升騰起薄薄的霧氣。
風雨娘娘翩然回身,淡漠的眼神看向萬籟丘身後。
絲絲縷縷的霧氣匯聚成一道人影,並很快具現成形。
那是個穿格子洋裝的洋人,頭上戴著寬簷禮帽,嘴裡叼著細菸斗。像是早知有雨,他還細心地打了把傘。
他輕輕捻了下上唇的八字鬍,再整理一下衣領,最後將手背在身後,朝風雨娘娘微微躬身:“向你致意,娘娘。”
風雨娘娘也頷首回禮:“晚上好,迷霧。”
她指尖輕抬,萬籟丘再磕了個頭,爬起來彎著腰退走了。
迷霧之神走過來,皮鞋每一次落下,地上的水跡都會化作霧氣消散無蹤。
他來到風雨娘娘身邊,和她並肩站立,一起朝大海深處望去。
“我剛剛聽見了,那位廟尊先生賣弄著他的小手段。”
迷霧之神輕聲一笑,菸斗裡跳出一個菸圈。
風雨娘娘的表情沒有變化,望向大海深處:“帆城還不夠亂,神廟和教會還保有剋制,所以他還在觀望。”
迷霧之神揚了揚眉毛;“是的,沒錯,那條魚沒那麼容易上鉤。”
“這出表演需要循序漸進,要是太急促,他會看穿的。”
“或許等教會開始在港口區傳教,他就能做出判斷了——必要的話,可以讓他們打得再激烈些,讓那條魚親眼看到你正在被一步步蠶食信仰,神廟節節敗退,你卻百般忍讓。”
“這樣,他才會篤信,報仇的時候到了。”
他的語氣帶著戲謔意味,風雨娘娘卻不搭理:“事成之後,迷霧教會退回上城區。”
迷霧之神聳聳肩,撫胸回應:“如你所願。但希望你也能遵守約定——權柄我要五成。”
風雨娘娘點頭:“這是我們一早就說好的。”
迷霧之神忽然發問:“剩下那一半你打算做什麼?”
風雨娘娘下意識遲疑了片刻,隨即面色如常:“請羲君鑄一把兵器,從今往後我將藉此號令波濤。”
迷霧之神忽然話鋒一轉,帶著試探:“可是我近期沒聽到羲君的訊息,她還好嗎?”
他託著菸斗,望著大海,狀似不經意問道:“說起來,羲君也很久沒有敕封新神了,那些權柄留在手裡不會很浪費嗎?”
風雨娘娘的語氣終於出現變化,她冷冷道:“管好你們自己,我們和西方神不一樣,不會什麼都往肚子裡塞。”
迷霧之神嘴角掛笑:“別生氣,娘娘,我無意冒犯。其實好奇的不是我,是真理。”
“你知道,羲君不允許真理踏上東大陸,但真理很想念她,他在靈界羲君的神國未能得到回應,所以託我帶話,向羲君致以問候。”
風雨娘娘冷漠道:“羲君很好,不勞掛念。”
說完這句,她一個轉身,五色羽衣一晃而過,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迷霧之神輕捻鬍鬚,無聲一笑後,化作濃霧消散。
……
邁克帶路帶得好,一路避開了爭鬥的人群,將馮繡虎領到了正主面前。
由於尤克胡不肯認輸,雙方漸漸打出真火來了。
科納特陳和席無盛彼此糾纏,雖都到了力竭的邊緣,但狀況還算良好。
但反觀另一邊就要嚴重太多。
拜恩侍衛長杵劍半跪在地,他身上傷口密佈,莫說再戰,連站立都快不穩。
手持大高功佩劍的楚文倜正和尤克胡陷入僵持。
長劍捅入尤克胡肩頭,楚文倜奮力下壓要在尤克胡胸前斬開豁口,一擊定下勝負;尤克胡牙關緊咬,努力抵住楚文倜雙臂,傷口處的迷霧時而匯聚時而消散,似乎隨時都可能撐不住了,但他嘴裡依舊唸唸有詞,迷霧化作的猛獸在楚文倜身上瘋狂撕咬。
楚文倜渾身是傷,但仗著佩劍之利,以及胸中那口氣,硬是先敗拜恩,再製尤克胡,眼看就差這最後一哆嗦,他怎麼也不能把那口氣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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