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繡虎選擇性忽略了方有六的話,他回答順子:“姓衛的說自己是來視察工廠的,但我覺得他肯定沒說實話——他既敢在工人面前露臉,卻又擔心被府衙發現行蹤,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巧了,剛上車的大國公那邊也正進行著相同的對話。
“瘋大蟲真是來枕丘城指揮鬧事的?”
隨從發問。
大國公冷笑一聲:“你還真信了?他一個底城出來的陰溝耗子,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指揮得動誰?”
馮繡虎和大國公不約而同啐了口唾沫:“呸!鬼話連篇。”
……
第二天清晨,馮繡虎從柔軟的大床上醒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盥洗一番後,恰好此時飯店的侍應生推著餐車送早點來,馮繡虎就把餐盤端到了花窗陽臺上,一邊欣賞著下方的街景一邊慢條斯理進食。
沒過一會兒,順子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來。
馮繡虎問他:“怎麼沒看見方有六?”
順子回道:“他說他答應了昨天的女學生要將採訪內容登刊,所以一大早便出門尋報社去了。”
馮繡虎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順子扶著欄杆,望著下方的街道出神。
作為枕丘城最高檔的飯店,這裡坐落於城中最繁華的大街上,所以哪怕還是早晨,卻也十足熱鬧。
街上時常能看見學生的身影——和茶蔭縣的女學生一樣,他們正在發傳單。
路人、攤販、商戶,都是他們的目標,他們不厭其煩地輸出著自己的理念,希望拉攏到更多的助力。
順子忽然開口。
“大哥,你說洋人開礦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馮繡虎抬眼看他:“你覺得呢?”
順子搖頭道:“說到底洋人開礦還是為了建廠。採到足夠的礦,就能建更多的廠;有了更多的廠,大國公的底氣也就更足;大國公底氣越足,咱們大玄的處境就越是不妙。我是土生土長的大玄人,自然不會站在大國公和洋人那邊。”
馮繡虎笑道:“所以你這不是有答案嗎?”
順子沉默了一陣,又說:“可是你和方有六好像不這樣想。”
“你和方有六在千嶼城談的那些,我雖聽不太懂,但淺顯的道理也明白一些。還有金堤城修橋也是,你們說修橋是對的,只不過大玄沒這個本事,所以只好由洋人做主。”
“可我就不明白了,工廠,鐵皮船,大橋,這些東西難道非要有嗎?千百年來都沒有這些東西,也沒有洋人,老百姓的日子不也好端端過來了?”
馮繡虎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可以沒有,但前提是別人也不能有。”
順子一怔:“別人有沒有的,咱們又如何管得了?”
馮繡虎笑道:“沒錯,別人有沒有我們管不了,可一旦別人有了,我們就註定要吃虧。如果不想吃這個虧,我們就沒得選,只能沿著別人的路加快腳步往前走,為了能在最短時間內追上別人,改變吃虧的局面,那麼途中遇到的一切阻礙都必須為這個目標……”
“……讓路。”
馮繡虎忽地愣住了,最後兩個字只是喃喃吐出。
他忽然發現——東西方神祇與東西大陸所面臨的局面何其相似?
羲君之所以容許西方教會進入東大陸,核心原因在於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真理之神。
在真理之神出現之前,西方神根本不敢造次。
雖然真理之神仍無法勝過羲君,可他卻擁有一張讓羲君不得不接納他的底牌。
永生。
就如西大陸的工業體系一般,這是羲君苦苦追尋,卻始終未能掌握的“技術”。
大總統權衡萬千,在隱忍中默默追趕西方諸國,他現在的首要大事是發展起玄國自己的工業體系,正是為了這個目標,他才對大國公和洋人百般容忍。
而對羲君來說,她的首要大事則是解開“永生”的謎題,同樣的,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其他一切事宜都要為此讓路。
所以她不該在這個時候跟蝕鬧掰。
除非……
蝕擋住了這條路。
馮繡虎隱約感覺自己觸及到了某種真相。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打斷了馮繡虎的思緒。
順子走過去開門,門外是飯店的侍應生。
侍應生手裡拿著一封信,對馮繡虎說道:“馬先生,有人在前臺給你留了一封信。”
順子拿著信回來,馮繡虎拆開來看,信上只有寥寥數字。
【今日午時,停雲飯店三層,棲霞間,恭候二爺三爺大駕。】
既無抬頭也無落款,不知是誰送來的。
馮繡虎看向順子,問道:“停雲飯店在哪兒?”
順子指了指腳下:“咱們住的地方就是——三層是餐廳,棲霞間估計是某個包廂。”
馮繡虎不禁笑道:“這人還挺會挑地方,知道我懶得走路,替我省力了。”
順子也笑:“也可能是怕挑得遠了,大哥直接不去了——那怎麼說?”
馮繡虎把信隨手扔在桌上:“反正就兩步路的事,有人請吃飯,不去白不去。”
……
時至中午,馮繡虎領著順子如約赴宴。
侍應生將他們領到棲霞間門口,得馮繡虎點頭後,才伸手敲門:“貴賓,您的客人到了。”
不多時,門從裡面開啟。
當看清包廂內的人後,馮繡虎和順子不約而同都怔了一下。
來赴宴之前,他倆還推測過或許來者不善的可能,卻怎麼也沒想到——包廂里居然是兩個女人。
而且還是兩個穿學生裝的女人。
馮繡虎不禁抬頭再看了眼包廂的門牌——他下意識懷疑是不是走錯了。
兩位女學生卻已經展露笑臉,熱情說道:“二爺三爺,快裡邊請。”
順子有些不知所措,於是將目光投向了馮繡虎。
馮繡虎心想反正來都來了,先聽聽她們有什麼說道,索性應邀進了包廂。
四人圍桌坐下,其中短髮的那位女學生招呼侍應生趕緊上菜。
另一位長髮女學生則主動跟馮繡虎攀談起來。
“久聞馬二爺和葉三爺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馮繡虎不耐煩擺手:“奉承話就免了,說來說去就那幾個詞,不如先說說你們的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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