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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末的吸血鬼(五)

半個月後,世人矚目的吸血鬼殺人案在江東新區法院開庭。

離庭審開始還剩十多分鐘,何婉盈問:“你到底是怎麼找到吸血鬼的?”

夏亦然仍然心有餘悸:“那個吸血鬼怕光,我曾聽說過一種病——紅細胞生成性原卟啉病。他不是真正的吸血鬼,他是徹徹底底的人。得了這種病的人,最忌日曬,渾身會感到疼痛和灼燒,出現水皰、血皰,甚至面板潰爛。而事實也正好符合,吸血鬼每次作案都是在夜裡,因為他根本無法見光!他八成是覺得自已必須喝下鮮血才能得到治療,同時又對這個劇變的時代心存怨恨,才會大面積殺人的。”

“可你為什麼會想到是他?”

“他戴著面具,就是怕你認出來,所以他很有可能是你的熟人。你還記得淘淘嗎?在你的手劃破以後,它馬上就撲過來,我猜可能兇手的手上常常有血腥味,才讓淘淘養成了這個習慣。再加上你說那個人曾經患病,我就猜會不會是他。沒錯,吸血鬼就是淘淘的主人——譚文博。”

“所以你就讓覃警官去找他了?”

“是的,警方調查後發現,譚文博確實患的是紅細胞生成性原卟啉病,也在他家鞋櫃裡找到了作案用的道具。他打暈受害人以後,用針管刺破她們的頸靜脈,然後將血液生生抽走——這就是死者身上傷口的原因。最重要的是,那天他襲擊我們落下的匕首上,正是譚文博的指紋!”

何婉盈聽了,皺著眉。

夏亦然問:“怎麼了?”

“我總覺得還是有哪裡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

“別想那麼多,已經證據確鑿了。”人群開始進場,夏亦然說,“開庭了,先進去吧。”

……

審判長說:“現在將相關證據交由被告人辨認。”

法警將各類物證拿到了坐在被告席上渾身包裹著黑色大衣、只留下眼睛在外面的譚文博面前。

審判長又問:“被告人譚文博,你對公訴方出示的證據有無異議?”

譚文博掙扎起來,十分激動:“不是我!不是我乾的!”

“肅靜!”審判長敲了敲審判錘。

法警將滿臉不甘的譚文博又按回了椅子上。

檢察官發言道:“提請審判長傳本案的被害人、也是唯一的證人何婉盈。”

審判長點點頭。

何婉盈長呼一口氣,跟著法警進了法庭。她一步步向證人席走去,忽然,她在法庭內看到了一個人的臉。何婉盈抽了口氣,記憶的碎片如潮湧般出現,她愣愣地站在原地。

一個法警拍了拍她:“何婉盈小姐,請到證人席。”

何婉盈回過神來:“哦,好的。”

在何婉盈說清了自已的具體情況後,審判長說:“現在請公訴人發問。”

檢察官顯然等待已久,上來的第一個問題就單刀直入:“何婉盈,襲擊你的兇手是現在坐在被告席上的譚文博嗎?”

“撲通”、“撲通”……何婉盈的心劇烈地跳著,她深呼吸了多次,終於睜開眼睛,堅定地說:“不是!”

譚文博愣住了,檢察官也愣住了,法庭內一片譁然。

夏亦然大驚:“婉盈,你在說什麼?!”

“肅靜!”審判長又敲了敲錘子。

檢察官帶著驚訝的眼神:“請你具體陳述一下。”

何婉盈點頭,堅定地說:“真正的兇手不是譚文博,是他!”何婉盈伸手指著下面的王滿,“他是譚文博的鄰居王滿,就是他偽造了一切證據。”

王滿呆滯了,愣愣地看著何婉盈,似乎完全沒有想到會發生這一幕。

何婉盈說:“在譚文博生病期間,他在照顧譚文博的狗,有很多機會取得指紋,並將作案的兇器藏進譚文博家裡。譚文博為了避免光照,家裡從來是一片漆黑,王滿要在不被發覺的情況下把兇器放進哪個角落或取得譚文博的指紋,都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是的,一定是在最初作案的時候,王滿就找好了替罪羊!直到出現我這第一個倖存者後,警方再也無法封鎖訊息,他才決定收手;同時譚文博的病情開始惡化,王滿要嫁禍給他,目前是最後的機會了;另外,王滿監視我時,也發現我和夏亦然在找他,所以假意襲擊我——他明明知道我和夏亦然躲在櫃子裡,卻沒有殺死我們。王滿裝作患了卟啉症而害怕日光,並在襲擊我的現場留下那柄帶著譚文博指紋的匕首,好讓譚文博替他頂罪!”

“一派胡言!”王滿滿臉憤恨,怒髮衝冠,大喝了一聲。

“哼!那你倒是說說,譚文博為什麼要在作案後,還如此堂而皇之地把兇器留在家裡?不,兇器沒有任何可能還留在他家,除非……是有人要他頂罪!”何婉盈不屑地冷哼,“證據就是我家門口用火藥燒成的那個‘死’字,卟啉症患者無法見光,如果是卟啉症患者,是不可能用這種會讓自已曝光的方式的,所以真正的兇手不是譚文博。就在剛才,就在一分鐘以前,我明確地回憶起了所有案發細節。當天襲擊我和孟璐的人,就是王滿!”

王滿一怔,瞪大了眼睛,後退一步。慢慢地,他臉上的震驚消失了,開始放肆地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呵……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何婉盈,是你贏了……哈哈哈……”

審判長沉下臉說:“把他抓起來!”

法警一擁而上,控制住了王滿。

然而王滿還在笑著,他戲謔地看著何婉盈:“你們抓住了我又如何?還會有新的吸血鬼,這座萬惡的城市,會再次染上鮮血的!”

法院門口,無數的群眾舉著牌子,呼籲對吸血鬼執行死刑。從庭審處出來,層層臺階向下,夏亦然始終一言不發地跟在何婉盈後面。

何婉盈看著陽光,張開雙臂微笑道:“事情總算了結了,我們終於替孟璐抓到兇手了。”

夏亦然突然說:“是嗎?”

何婉盈回過頭:“亦然,你怎麼了?”

夏亦然眯起眼睛,凌厲地看著何婉盈說:“王滿要進監獄了,可你還站在這外面,你的心,真的就那麼幹淨嗎?”

何婉盈臉上的微笑始終不減,揹著手,天真無邪地問:“你在說什麼啊?”

“你根本就沒有失憶吧?”夏亦然低沉著聲音。

“怎麼會呢?”何婉盈故作驚訝地說。

“層層算計,真的是好算計啊……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會說‘也許真正的兇手永遠不會被抓住’了。何婉盈,我發現原來我從沒有真正認識過你!”

“怎麼會呢?我、你、孟璐,我們三個人不是最熟悉彼此了嗎?”何婉盈咧嘴笑著。

夏亦然咬牙切齒:“你別跟我提孟璐!殺了她的人,就是你吧!”

“哦?吸血鬼不是王滿嗎?他已經被抓到了。”

“吸血鬼的確是他不錯,但殺了孟璐的人,是你!所有的一切,包括吸血鬼王滿在內,都只是你計劃的一部分。你做的這所有事情,就是為了在法庭上指證他!”

“我怎麼會做這種事?你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何婉盈歪著頭,輕鬆地說。

“你當然會!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孟璐死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抗,因為她根本沒想到自已最好的朋友之一會下此毒手!我不知道你在哪裡碰巧見過吸血鬼作案,我也不知道你和孟璐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利用吸血鬼來掩蓋你真正的罪行!”

“那你倒是說說,我是怎麼做的呢?”何婉盈抱著手臂,撐著下巴,手指輕點著自已的面頰,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

“你準備好了全盤計劃,待譚文博的病情開始惡化,你就知道王滿準備要開始利用這個‘替罪羊’了,所以你同樣選擇了那個時間段殺死孟璐,然後開始你所有的計劃。孟璐、你的父母、譚文博、媒體、警方、檢察院、法院,包括我,甚至包括那個吸血鬼在內——我們所有人,都只是你棋盤上的棋子罷了!”

“計劃?什麼計劃?我可不知道哦。”

“你先是殺了孟璐,為了不讓自已被懷疑,同時也為了自已的證言可信度達到極點,你不惜讓自已也身陷險境,抽走了自已身上大量的血液,然後昏迷。有了第一個倖存者之後,警方就無法封鎖訊息了,記者一定會蜂擁而來;而你——一個瀕死的受害人是唯一的證人和倖存者,自然你說誰是兇手,誰就是兇手!”

“那我為何不一醒來就指證王滿呢?”

“不,那樣的話,警方很容易懷疑你,甚至尋找到你證言中的漏洞;同時,你知道我一定會為了你和孟璐的事情而趕來,而和你接觸最多的我,恰恰是最容易揭穿你的人。為了避免這些不利情況,你索性假裝失憶,待警方、媒體、大眾和我先入為主的觀念形成——認為這起案件同樣是吸血鬼做的以後,你再慢慢‘找回記憶’。你若直接說出所有事情容易遭到懷疑,所以你必須讓除了你以外的人來慢慢找到線索、得出結論……”夏亦然咬牙切齒,“我,就是你的最佳人選!”

何婉盈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地看著她。

“不僅我進了你的圈套,吸血鬼王滿也同樣被你算計了。”夏亦然繼續說,“他一開始並沒有襲擊過你,卻出乎他的意料無端出現了你和孟璐兩個受害者。你知道他正滿世界地尋找目標來指證他的‘替罪羊’,發生這樣的事情一定會引起他的注意,你和我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選定的目標——這正是你的計劃之一。隨後他也一定會來監視你,你就看準機會故意劃破了手,吸引淘淘過來,好讓我知道王滿和譚文博的事情,從而透過我的嘴來告訴警方這一系列的事,再一次減少你的證言被懷疑的機率!”

何婉盈笑著拍手鼓掌:“不錯的想法,有些意思,然後呢?”

“我們被襲擊前的那天下午,你在家裡心神不定,我原以為是因為你想要回憶起案發時的一切而太過心急,現在想來,是你下午發現了王滿在監視你吧?你知道他想要設計你成為指證譚文博的證人,所以你考慮了很久,決定將計就計——你假裝開始回憶起之前的事情,說服我半夜跟你一起出門,讓我證明確實有另外一個人在襲擊你!讓我證明你不是吸血鬼!!這樣你的證言可信度就可以更高了是嗎!!!”夏亦然越說越激動,“最後,譚文博被庭審的這天,王滿一定會來,你便可以當庭指證他了!”

“如此,我的計劃便完成了?”何婉盈笑著問。

“不,你怕自已證言的可信度仍然不夠,所以還留下了關鍵的物證——那個火藥燒成的‘死’字。王滿既然要用譚文博做替罪羊,就不可能這麼不小心用火藥在你門口寫下‘死’字。是你反將了他一軍吧?你查到了他的計劃,就正好在這個地方埋下一個關鍵的物證。所以他才說‘是你贏了’,呵呵……”夏亦然苦澀地笑著,“‘亞伯拉罕舉目觀看,不料,有一隻公羊,兩角扣在稠密的小樹中。’——吸血鬼王滿本想利用譚文博做他的替罪羊,卻沒想到,你也在利用吸血鬼做你的替罪羊!”

“噢!原來是這樣。”何婉盈看上去恍然大悟,嬌羞地笑起來,“於是,‘亞伯拉罕就取了那隻公羊來,獻為燔祭,代替他的兒子。’可是,為什麼王滿不當庭指出這一切來呢?”

“一是他知道自已的話可信度不大——你不僅把自已偽裝成了毋庸置疑的人證,還準備好了最關鍵的物證,他絕無翻身的可能;二是他看到了你作為新的吸血鬼的潛質——我沒想到你連這一步都計劃好了——他覺得自已註定是出不來了,就甘願替你頂罪。他憎恨這座城市,他要放出一隻新的吸血鬼來延續他的罪惡,讓吸血鬼的獠牙穿破千禧年,血脈流淌到下個世紀!”

何婉盈彷彿滿臉為難的樣子:“那現在該怎麼辦呢?你好像沒有證據哦!”

“你步步為營,計劃環環相扣。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留下任何證據,所有的證據肯定早已被你銷燬。只要你能夠證明吸血鬼確確實實就是王滿,便再也不會有人懷疑你了……”夏亦然冷靜下來,重重地吐了口濁氣,“婉盈,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你去自首吧,好不好?”

何婉盈帶著無辜的表情,一步步退後:“約伯說,‘我厭煩我的性命,必由著自已述說我的哀情。’”

夏亦然哀求地看著她:“婉盈!”

“噓——”何婉盈把手指放到面前,笑著噤聲,她用那張美麗的面孔一邊說著,一邊笑著緩緩退下臺階,“對神說:不要定我有罪,要指示我,你為何與我爭辯?”

她看著太陽灑下金光,世間的每一個角落都被照亮。

“你的眼豈是肉眼,你檢視豈像人檢視?你的日子豈像人的日子,你的年歲又豈像人的年歲?”

她攤開手臂,彷彿在享受微風。

“就追問我的罪孽,尋查我的罪過嗎?”

何婉盈慢慢退進人群中,留下最後一抹詭異的笑容在夏亦然眼前。

“其實,你知道我沒有罪惡,並沒有能救我脫離你手的。”

終於,何婉盈混雜在人群中,那抹笑容一點一點地,慢慢隱匿於黑暗之中,完全消失了。

夏亦然失魂落魄,“撲通”一聲癱坐在法院的臺階上,黯然低下頭。她的肩膀顫抖起來,漸漸地,一滴滴晶瑩的淚水落在地上,變得粉碎。

在這個世紀之交,耀眼的陽光照在這個金碧輝煌的城市上空,然而在許多角落裡,也埋下了黑暗的種子。

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也是一個藏汙納垢的時代。秩序與混亂並存,正義與罪惡交替,金錢和慾望痛擊著許多人的內心,有些人扛得住,有些人卻沒扛住。他們的心靈被腐蝕了,醜惡的面目便被掀開。

我不知他是人是鬼,但他心中,必定藏著一個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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