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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棺材蓋動了。

連星茗面無表情躺著,掩藏在寬袖中的手掌心微微一攥,攥到了滿手的瓜子。

直到聽見“小搖光”三個字,他才想起這位溫柔的女修是誰——

寒荷師叔。

在蓬萊仙島修習時,他從認琴譜到擇琴,有關於古琴的一切都由寒荷師叔手把手教導。不久前在桃花山,他的傳承墓與仙身第一次暴露於公眾的視野之中,寒荷也曾試圖留住他的仙身,最終不敵宿南燭,遂抱憾放棄。

連星茗僅剩的希望都放在了白羿身上,白羿也急到一個腦袋兩個大,絞盡腦汁想怎麼拒絕才好。

說仙身不易動?

還是乾脆別聽琴了?

他的手放在棺材蓋上,要推不推,要收不收,一臉便秘狀。這時,寒荷突然冷淡開口道:“我的琴,不彈給你聽。”

連星茗閉著眼,心尖微跳。

寒荷的聲音就像她這個人一般,語氣溫和,卻暗藏著不太明顯的疏離清冷感。因此這話說出來足足兩三秒,才叫旁人聽出她語氣裡的說一不二,宿南燭視線掠過去,道:“什麼意思。”

寒荷平靜道:“你出去。”

宿南燭:“……”

白羿才發現之前自己怒懟宿南燭的行為有多剛,他自己情緒上頭時,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危險正在逼近。可以旁觀者視角這樣一看,才發現與宿南燭作對,竟讓圍觀的人都要冷汗淋漓。

宿南燭冷嘲道:“有你選擇的餘地?”

寒荷態度不卑不亢,依舊平靜:“伯牙尚能絕弦,身為一名琴修,我永遠都有選擇聽眾的權利。”

二人對視片刻。

宿南燭轉身拂袖,大步向外走。

他一離開,冰窖裡凝滯的空氣彷彿都比剛才清新了許多。寒荷臉上的神情一鬆,不自覺也舒出一口氣,轉身時滿腹心事蹙眉一抬手,一股無形的風輕飄飄抬起冰棺頂,輕柔託著棺中人坐起——

啪嗒。

啪嗒。

瓜子,果乾猝不及防落了滿棺材。

寒荷的視線落在瓜子上,抱著熒惑半晌沒出聲。

白羿:“……”

連星茗:“……”

寒荷遲疑開口:“這是什麼?”

白羿:“……零嘴兒。”

——!!!這位仙子你的動作為什麼能這麼快啊!宿南燭走後,白羿還以為寒荷要與他講幾句場面話再彈琴,抑或是兩人合力挪開冰棺頂,誰知道仙子是個實幹派,不和人講廢話。

這就導致白羿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好像眼睛一眨,事情已經結束了。他硬著頭皮,妄圖遮掩一二,“呃,我帶進來的。我尋思著二殿下喜歡吃,就往他袖子裡塞了一點點……”

他越說越心虛,

越說聲音越小。

最後還是冰棺中的某人裝不下去了,睜開眼長嘆一口氣道:“算了白羿,不必隱瞞。這位是我曾經與你提過

的寒荷師叔,就是在仙島教導我學琴的老師。她是自己人。

話說到一半?_[(,寒荷就瞳孔微縮,嘴唇微張盯著連星茗,左腳後退了半步。似乎又覺得此時後退顯得十分不禮貌,她硬生生止住步伐,一隻腳在前一隻腳在後,站姿十分不體面。

連星茗:“師叔,我是搖光啊。”

寒荷僵硬眨了眨眼睛,另一隻右腳也不自覺退半步,站姿終於重新變得體面,身體卻還在不自覺向後仰。

看見死人復生如此驚悚事情,若是連星茗,只怕已經退到冰窟窿外面去了。因此寒荷只退了半步,連星茗都要在心裡讚美一句,不愧是見多識廣的師叔,他索性撐著棺材邊緣坐起,一隻腿往外翻想爬出去,“師叔你聽我解釋……”

白羿捂臉叫道:“二殿下你別用爬的!你現在看起來好嚇人!”

連星茗:“…………”

大約一刻鐘後,“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連星茗盤膝坐在冰棺裡,手捧瓜子嘆氣問:“師叔你要來點嗎?是新鮮買的,不是陪葬品。”

寒荷婉拒了瓜子,將熒惑放到棺材蓋上,直到這個時候才堪堪回過神來,驚喜又吃驚道:“所以你沒有死?”

“差不多吧,算假死。”

“你不想被宿南燭發現,數日都在裝死?”

“差不多吧。”

連星茗等不及了,問:“師叔,現在外面到底是什麼情況,這是哪兒?你來這裡時可曾看見過我師兄嗎?”

寒荷即便是想要幫忙,也有心無力,搖頭道:“這兒距離你所說的連雲城並不遠,是城外的另一個鄉鎮。你所處的冰窖原先是存酒的酒莊,我只是周遊到此地,卻中途被宿南燭所擄。他讓我為你彈琴,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曉,”說著寒荷將熒惑遞給連星茗,頗感苦惱道:“如今你我三人皆受制於人,想逃脫實在是難。”

連星茗失望道:“所以師叔你來的時候也沒有看見過師兄咯?”

寒荷沒想到說了那麼一大段話,連星茗關注的重點居然只有這個。失笑搖頭道:“想不到時過經年,你師兄弟二人的感情竟還如同往日一般要好,真是令人羨慕。我未曾見到過傅仙長,若是能見到,我定會向他傳達你此時焦切的心情。”

連星茗頗感不好意思,含蓄笑了笑。

寒荷的到來為森寒的冰窖新增了一絲生動暖意,並且她還帶來了連星茗與白羿翹首以盼的一物——熒惑法琴。

原先他們商議著待十日期滿,他們先去搶奪熒惑,只有法琴在手,連星茗才有與宿南燭對敵的資本。不然跑也是白跑,保不齊半路又被抓了回來,好在上天看他們瞌睡了便送來了枕頭,這才第三天,他們就提前將熒惑法琴拿到了手,成功逃脫的機率頓時增加了一大截。

接下來的兩天,冰窖裡時不時傳來琴音,彈琴的人卻並非寒荷,而是連星茗。這麼多年不彈琴,他已經有些手生,但到底是個資歷高的,法琴在手中盤弄幾日,熟練程度大致也能練回個五六成。第五天深夜,冰窖內的琴音伴

隨著歡聲笑語,被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打斷。

幾乎是連星茗手忙腳亂躺下去閉眼的下一刻,冰窖外的十幾人便魚貫而入。

人一多,室溫就會自然而然升起來,導致寒冰融化影響仙身的儲存。所以先前宿南燭不允許閒人進入冰窖,即便是有看守,也需得離冰窖五十米遠,這是頭一次進來這麼多人。

所有人都衣袍染血,一副大戰而歸風塵僕僕之狀。寒荷抱著熒惑,驚疑不定站起身。

“這是作何?!”

宿南燭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寒荷,徑直快步走進來,抬掌劈開冰棺,探身撈起連星茗的腿彎,另一手扶著後頸,迅速將後者打橫抱起。

“……”

後頸與半邊身體都貼上了比寒冰更冰冷的溫度,叫人不自覺毛骨悚然。比溫度更讓人感覺不舒服的,是衣料上附著的薰香,奇異又刺鼻,像極了南疆蠱蟲死後屍首散發出的幽香。

這味道熟悉又陌生,連星茗眉心一顫,險些就要忍無可忍睜開眼睛跳下去,但他不知現在是什麼情況,只能暫且先按兵不動。

白羿兩步上前,怒道:“你要帶二殿下去哪兒?”話音剛落下,他就被兩邊的修士撲上來按在地上,不知道是誰掏出一根附著有符咒的黑鎖鏈,幾圈繞上來倏然將白羿捆了個嚴嚴實實,鎖頭一拉,白羿便動彈不得被強行拖著走。

“什麼——怎麼回事——這、這是要去哪裡——說話啊!!!”

冰窖內的回聲很大,連星茗閉著眼睛,耳邊充斥著白羿茫然又緊張的詢問聲。他感覺自己被宿南燭抱出了冰窖,周邊溫度的變化十分明顯,五分鐘前還是存酒的冰窖,五分鐘後就已經是熱氣熏天,火光一陣一陣襲面而來。

除卻白羿不間斷的驚叫聲,周邊還有不少……十分恐怖的聲音。

像臘月爐灶裡噼裡啪啦的燒柴聲,只不過這聲音比燒柴聲大無數倍,次次震響仿若炸在了腦袋邊上,引起一陣又一陣的尖利耳鳴之聲。溫度越來越高,有什麼東西燒起來了,爆炸聲隔著很遠很遠,又有屋舍倒塌之聲。每一次的坍塌都好像是衝著他們來的,可每一次他們都恰好避讓過去,在將倒未倒的廢墟中快速跑動。

連星茗掩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起,後腦勺處的冷汗都被悶在了髮絲裡。

他怕火。

尤其是這種熊熊燃燒、接天連地的烈火。

到底發生什麼了?

酒莊失火了嗎?

不知道多久之後,火光愈來愈遠,溫度隱隱迴歸了正常。他被宿南燭放入了飛輦之中,同時被推進來的還有捆綁嚴實的白羿、寒荷二人。飛輦一刻也不停,以一種讓人萬分驚恐的速度原地拔起,又嗖一下子衝向天際。

恐怖的推背感縈繞不下,這次不僅白羿,就連寒荷也感受到了深深的不適,整個人都陷在飛輦的角落,後背防備性緊貼冷硬的木板,臉上的血色迅速流失。

他們沒有飛出太遠,只不過半分鐘左右,飛輦就猝然間急停——

砰!拐彎過快,飛輦中的人直接被揚起,又重重摔回地面。連星茗肩膀被宿南燭用力按著,倒是沒受傷,不過他聽見了白羿的痛呼聲,以及寒荷那邊的一聲隱忍悶哼。

很快,宿南燭抱起了他,走了出去。

奇異的幽香再一次環繞住鼻尖。

連星茗心中焦急飛輦中另外兩人的傷重情況,但他此時還沒有恢復到全盛時期,就連法琴也是彈得半生不熟。

他不敢露出異樣導致功虧一簣,

只能雙眸緊閉,豎起耳朵偷聽。

“追上來了。”有人出聲,似乎是宿南燭的下屬,聲音短促又氣喘吁吁。

宿南燭語氣微沉:“你們沒能攔住他?”

下屬顫聲道:“他的目標根本就不是我們,我們試圖去攔住他,可尊上,我們攔不住啊!”

……這是在說誰?

連星茗聽得半懂半不懂,不等他細細去想,宿南燭當機立斷下了一個決策。

拍了拍飛輦,道:“既然攔不住,那就引他走。他想要白羿給他就是。你們所有人帶著白羿,乘坐飛輦往那個方向去。莫要騰空引人注目,在陸地上行駛。”

“可尊上您呢?”下屬疑惑。

宿南燭道:“我便在此地不動。”

這些下屬的執行力非常強,不過幾秒鐘時間,飛輦就再一次動起來了。

臨走之際,其中一名下屬還抱拳行禮道:“吾等定不負尊上所囑,勢必引開傅仙長。”

“…………!”等等?

勢必引開傅寄秋?

也就是打進來的人,是傅寄秋?

連星茗尚在遊神的思想像被一股大力“嗖”一聲拽了回來,混沌的思緒陡然間清醒過來,突然宛若福至心靈。

這就能說通了啊!難怪宿南燭要雷厲風行的帶人逃跑,這個世界上能讓他不戰便落荒而逃的,只能是傅寄秋了啊!連星茗渾身緊繃,感覺到心跳加快,不對呀,他不能繼續裝死了。

再裝下去不就直接和師兄錯過啦?!

他又不自覺想起先前自己問傅寄秋要絳河劍,傅寄秋一句話都沒有同他說,在他決意橫劍自刎的那幾分鐘裡,傅寄秋更是背對著他。他不知道當時的傅寄秋是怎樣一個心情,垂在身側的手掌青筋暴起都生生被按耐住,分寸未動。

他更不知道過去了數日,現在的傅寄秋又是以一個如何的心境,孤身前來尋找白羿。

傅寄秋還不知道他沒死。

連星茗心跳越來越快,到後來震到耳膜都在發疼,他只花了大約兩秒鐘用來遲疑要不要在宿南燭面前暴露,街巷中一有腳步聲響起,他便直截了當睜開了眼扭頭去看。

是傅寄秋!

暴露便暴露了吧,連星茗管不了那麼多了,衝那個方向大喜叫道:“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