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進去。”
白羿眨了下眼睛,乾巴巴把話說完。
宿南燭背對著這邊,冷嘲沉聲道:“我與傅寄秋天差地別?他對我尚且有恨,他對傅寄秋有什麼?愛沒有,恨亦無,不過是關係親近些的師兄罷了。更何況他已經叛逃了蓬萊仙島,他們連師兄弟都算不上,矜貴如仙長,同我又有什麼差別,說到頭都是四個字,一廂情願。”
說到這裡,宿南燭突然轉身。
連星茗看見宿南燭衣角飄起來的那一瞬,就飛速閉上了眼睛,
白羿:“……???”
白羿揉了揉眼睛,有點懷疑自己出問題了,他剛剛看見二殿下在棺材裡睜眼了?
不僅睜眼,還開了口。
宿南燭繼續道:“且這次誘導我殺他的人出身於蓬萊仙島,還是他的長輩。你問責我之前,不若先將他從棺材裡拉出來問問,生前到底是得罪了誰,非要如此借刀殺人。”
“……”
白羿看著冰棺裡雙眸緊閉判若死人的貌美青年,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繼續幹巴巴道:“長輩?哪個長輩?”
“我怎知。”宿南燭抬手按住冰棺,視線觸及裡面的人,臉色白了一瞬。
這次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栽了個大跟頭。
另一邊,白羿看著他懸停在連星茗臉龐正上方的手,嗓子緊張到發緊,眼睛都看直了。
眼看著宿南燭的手掌在冰棺上輕撫過去,白羿渾身汗毛直立,突然“呲溜”一下子站直身體,催促道:“罷了!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沒有用。你走吧,若是能抓回你口中所說的長輩,還算迷途知返、將功補過。我……我就不走了,二殿下一定希望我能陪著他。”
這話題轉的毫無預兆,宿南燭眉頭皺起,盯了白羿一眼,殺氣騰騰。
“你在吩咐我?”
白羿硬著頭皮道:“你不是堅信二殿下還活在世界上某個地方嗎?你大可殺了我,只是少了我,二殿下恐怕再無現身的緣由。”
宿南燭冷哼一聲,他是如何專/斷的人,自然不會如白羿吩咐的那般,讓他走就走。抬掌催動靈力,面無表情覆蓋在了冰棺之上。
冰棺內部噶擦噶擦開始結冰,很快棺內人的衣袍邊緣處浮出一層厚厚的冰霜。
白羿眼睛更直了,“……你在幹嘛?”
宿南燭道:“封厚冰層,凍結仙身。”
這還得了!把活人當凍魚去凍?
白羿“咕嚕”吞了下口水,棺內冰層凝結得十分迅速,眨眼之間就從連星茗的衣袍漫到了髮梢,墨黑髮尾處點綴有密密麻麻的雪子,眼看著就要順著光潔的順滑長髮,瀰漫到後者臉上去了。
白羿來不及思考,當即伸手,十分乾脆“啪”一聲揮開宿南燭的手。
“……”
“……”
滿堂寂靜。
宿南燭陰冷的目光緩慢抬起來。
白羿迎著這道彷彿要殺人的視線,憋了幾秒鐘總算是憋出話來,“二殿下怕冷,這冰層已經夠厚了,到此為止吧。”
宿南燭皺眉,語帶質疑:“他怕冷?”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白羿腦子裡還是瞬間冒出了一個畫面——年幼時他與連星茗貪玩,冰天雪地裡他倆在皇宮打雪仗,連星茗跟玩瘋了一樣,抱著一大坨雪球閉著眼睛往他頭上砸,還抓一大把雪往他衣服領口裡塞,打個雪仗打出了六親不認的架勢,手段狠辣聞所未聞。到後來白羿連聲求饒到處竄著逃命,連星茗嫌棄靴子打滑,直接蹬掉了兩隻鞋,赤著腳在雪地裡追他。
“……”
白羿禁不住頭皮發麻一個哆嗦,嘴角抽搐道:“嗯,他從小就怕冷。”
宿南燭將信將疑,“我只知曉他懼火,倒是不知……”手掌懸停在冰棺上片刻,宿南燭垂著眼睫,終是撤回了手。
許久後道:“他曾經想見我,在雪地裡等了很久。原來他竟怕冷。”
連星茗躺在棺中,宿南燭在旁邊,他不能動用靈力去抵抗寒冰之冷酷,只能硬抗。
他面無表情聽著白羿在旁邊繼續瞎編亂造,“二殿下不僅怕冷,他還怕黑。”
宿南燭更質疑,道:“怎可能。”
白羿頭一次胡亂造謠連星茗還有些心虛,第二次已是輕車熟路,點了點頭鎮定道:“冰窖裡的光線太弱了,得再添置些煤油燈。”
宿南燭道:“他不是怕火麼。”
白羿從善如流道:“夜明珠也行。”
“…………”長時間的死寂,連星茗幾乎以為宿南燭要對白羿動手了,可此人竟一言不發走到角落處,從儲物袋中拿出夜明珠。
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看見了白羿寫滿了震驚的面孔,與狗狗祟祟趴在冰棺上的動作。
先是指了指宿南燭,然後對他攤手。
連星茗看懂了個大概,無聲作出口型:
“把他弄走。”
“???”白羿臉上的窒息感幾乎實質化,動作幅度陡然變大了許多,又是用力一指宿南燭。旋即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頭一歪舌頭一伸,作出吊死鬼的悽慘面貌。
連星茗:“……”
連星茗還是那個口型:把他弄走!
白羿連連擺手,第三次滿臉疑問攤開手掌。指了指連星茗,又指了指宿南燭,雙掌心交疊兩邊大拇指按到一起,扭了幾圈。
連星茗看不懂他在幹什麼,繼續作口型,這次說了個長句,“不要打草驚蛇。實在不行你倆一起走,你找到機會單獨過來,有什麼話到時候獨處再說。”
“啥玩意兒啊?嘰裡咕嚕的,說慢點,看不懂。”白羿也對他無聲作口型。
連星茗:“不——要——打——草——”
白羿:“?”
連星茗還要再說,眼角餘光瞥到宿南燭轉了身,平躺著“刷”一下瞌上了眼簾。
白羿:“…………”不要打草?
宿南
燭在八角都放了夜明珠,整個冰窖亮堂了數倍。他依言照辦了,嘴上卻嗤笑道:“怕火怕冷又怕黑,連搖光能長這麼大算是個奇蹟。”
白羿乾咳一聲,“啊,嗯。”
宿南燭瞥他一眼,“你為何不反駁?”
白羿面色古怪,半晌泰然自若道:“我覺得,咳、沒什麼好反駁的。”
宿南燭狐疑又看他數眼,問道:“他在蓬萊仙島修仙之時,可曾得罪過蓬萊的哪位長輩?”
白羿道:“你都不知道?”
宿南燭道:“我認識他時他已經叛逃蓬萊仙島。過往人際關係我怎會知曉。”
白羿回憶了一番,道:“若提及長輩,我只能想起一個,就是他的師尊。我記得早些年我去蓬萊仙島看望他,他一提起師尊就面色不太好看,倒也沒有編排與不敬,就是一副不想多提的樣子。”白羿轉眼問:“你怎能確定想害他的人一定是他的長輩?”
宿南燭道:“那個人自己袒露。”
白羿一時之間不知道感嘆什麼好,最後催促說:“既如此,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想知曉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就速速將此賊人抓住。”這次白羿留了個心眼,說完後自己先自顧自轉身,意有所指道了句:“我走了。呆站在二殿下仙身旁邊對二殿下沒有任何幫助,有這時間不如干點實事。我要是你,遭受如此矇騙,一日不抓到賊人,我便一日不來看望二殿下!”
宿南燭最後檢查了四面八方的夜明珠擺放位置,以及冰棺附近的冰層厚度,才離開。
幾乎是冰窖裡靜下來的下一秒,連星茗就迫不及待睜眼,抬手迅速推開了冰棺頂部,運轉靈力驅散骨血裡的寒冷,不停搓著手臂。
冷啊,太冷了!
系統忍不住吐槽道:[宿南燭把你的仙身照顧得比你活人都好,有冰是真放啊。]
連星茗哆哆嗦嗦,牙齒打架。
身體剛恢復一星半點兒的溫度,他就邁出長腿,試圖從冰棺裡躍出去。怎知四肢完全不聽使喚,軟塌塌的掛在軀幹上,身體剛一前傾就被體重往下重重一壓,他整個人仰面翻出了冰棺。
“痛!”
系統道:[別折騰了,凡人變成植物人再度甦醒需要一年半載來複健。你雖已修仙,但沒個十幾天緩衝,你都不要想恢復到全盛時期。]
連星茗仰躺著,看見了冰窖頂部。
冰層中有他的模糊倒影。
一身豔麗紅衣,墨髮在身下懶洋洋的披散著,被手臂與腰肢壓出了蜷曲的柔軟弧度。他自己都快要記不清這張臉了,
這張曾經遭到無數覬覦的面孔。
“你覺得借刀殺人想害我的人是誰?”
[……]系統心裡有一個答案,但是沒有說出來。
連星茗複雜看著上方,遲緩道:“會是裕和嗎。”
系統嘆氣:[我也覺得是他。但……你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師父啊,你們之間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裕和才對。是他當年執意要你修仙,打暈了你都
要帶你去蓬萊仙島,後面發生的事情,他怪誰也怪不得你,太欺負人了吧。]
“……”
系統繼續:[有沒有一種可能,裕和知道你那具身體亡故,便會在這具身體裡醒過來?也許他不是想害死你,而是有其他綢繆。]
連星茗搖頭道:“連你都不知道,他如何能神機妙算,算到這一步。”
距離他翻出冰棺只有五分鐘左右,冰窖外居然又有腳步聲響起!連星茗面色微變,渾身乏力艱難翻回冰棺之中,躺下來時只覺得剛剛跑完了一次長征,手腳痠痛難耐,
剛閉上眼,來人走到冰棺旁邊,抬腳就是一踢,心梗道:“你棺材蓋子沒合上!!”
連星茗心中這才舒出一口氣,睜開眼。
白羿臉色十分複雜多變,將拳頭伸到他的臉上方,五指張開,一枚玉佩掛墜“叮噹”一下子墜了下來。
連星茗看看玉佩,又看看白羿,表情很無辜。
白羿憋青一張臉,像是心中憋著這個疑惑許久了,其他的事情暫且擱置,他急不可耐要先問出來,晃著玉佩道:“這玩意兒是你的嗎?”
是系統容身的那枚玉佩。
“是我的。”連星茗說完就抬手去夠。怎知白羿立即收手,怒將玉佩的正面懟到了他的眼前,難以置信問:“這上面是什麼字?”
連星茗手肘後撐往上坐了些,困惑道:“你不認字嗎?”
白羿倒吸一口涼氣,道:“我當然認識字,我是問你!”
連星茗道:“是宿字。”
白羿眼前一□□:“千萬別告訴我,這原本是宿南燭的玉佩。”
連星茗:“的確是。”
白羿再度倒吸了一口涼氣,“二殿下,你將宿南燭的玉佩隨身攜帶著,你、你難道真……”
連星茗一聽就知道他想歪了,扶額道:“打住,你先打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將這枚玉佩隨身攜帶,只因為玉佩,與人無關。”
白羿將玉佩收起來,道:“你別想要回這枚玉佩了,我打劫,它現在是我的了。等見到了少仙長,我當著他的面銷燬掉。”
連星茗:“……”
系統:“……”
白羿又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宿南燭怎麼這麼對你執迷不悟。”
連星茗頭痛道:“恩怨糾纏,不提也罷。”
白羿直截了當:“你喜歡他嗎?”
“我不喜歡。”
白羿靜默看了他幾秒鐘,說:“這幾天我從各方面渠道聽說了不少有關於你的事蹟。”
“……關於什麼?”
“風月情史。基本上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連星茗乾咳一聲,又往上坐了幾寸。
白羿坐到了冰棺邊沿上,嘴角抽搐說:“他們說你以前和宿南燭有過一段。道聖遣散後宮佳麗三千,青澀向你示好。”
連星茗面無表情否認:“假的。不提也罷。”
白羿:“他們說
你和裴子燁也有一段。劍尊翹了門派大比,專門跑來為你做飯。”
連星茗繼續面無表情:“更假了。不提也罷。”
白羿:“他們還說,梵音寺的佛子敲碎佛前燭臺,為你還俗了。”
連星茗:“我都不太認識他。假的不能再假了,不提也罷。”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對視許久,最後白羿道:“全都不提也罷,那什麼值得提。”
連星茗道:“傅寄秋值得。”
白羿“嚯”一下子站起身,道:“你還同我提傅寄秋,你知道我那天有多震驚嘛——這是五天之前的事情了,我到現在都記得少仙長當時的表情。二殿下,你逼他……”
“我已經後悔了。”連星茗火速開口,打斷施法。
白羿一籮筐子話全部被這一句給堵了回去,霎時間有些結巴,“你後悔了,你後悔,好吧,你後悔了。可惡,你後悔了我還怎麼嘲笑你,這樣會顯得我很不道德。”
連星茗雙手捂臉長嘆一口氣,聲音悶在掌心中。
“我就問你一句話。”
白羿:“問。”
連星茗喃喃道:“你覺得我還有機會把他追回來嗎?”
白羿一字真言:“懸。”
“?”
“曾經擺在你面前唾手可得的你不珍惜,現在把人家傷透心了,你要上趕著了。”白羿頗有些辛災樂禍道:“我要是他,我乾脆去修無情道得了,反正都是修仙,修什麼不是修。修個無情道總好過被喜歡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視、拒絕,慢待。誰還不是個身份尊貴的體面人啊,誰還不是追求者無數一呼百應啊,在一棵樹上吊了這麼多年,再不換顆樹就真的要吊死了。”見連星茗臉色越來越差,白羿話語一頓,也歇了調笑的心思,改口道:“算了算了,逗你真沒意思。我開玩笑的,少仙長不可能真換棵樹。”
連星茗:“你怎知?”
白羿道:“他要是能換,早就換了。沒有人會跟自己過不去,僵持了這麼多年都沒有結果,但他還是牢牢吊在你這顆樹上,這隻能說明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是他自己不願意放棄,再痛苦也甘願受著。”
連星茗終於完全坐起,“我要去找他。”
白羿:“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但我覺得在見面之前,想得再多也無用,都是紙上談兵,我又不是沒長嘴,我直接開口說啊。師兄若傷心了,我就去哄,哄不回來了,那就繼續哄,又不是沒追過他。”連星茗道:“還有,諸如裴子燁這種亂七八糟的,真不知道我之前為什麼能將其放在身邊!曖昧不清的多讓人誤會,一定要割席,裴子燁都還好,主要是那個李虛雲。”
若是有瓜子果乾之類的,白羿已經嗑上了,嘻嘻哈哈滿是好奇道:“細說。”
“李虛雲此人,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有點奇怪,之前不這麼覺著。”連星茗沉吟幾秒鐘,回憶道:“你甦醒之前,有一天深更半夜李虛雲約我去
房中品香。”
白羿驚奇:“嚯!”
連星茗道:“那客棧四通八達的,大家又都是修仙人士,耳聰目明,我與他的對話基本上是沒有任何隱私。他問我能不能叫我星星。”
白羿:“你答應啦?”
“答應了。”
白羿豎起耳朵,“然後呢?”
連星茗道:“第二天我和師兄就大吵了一架。師兄吃大醋,氣到都失態了,把我嚇得不輕。他以前連宿南燭的醋都不吃——哦,可能吃過,但還遠遠沒到失態的地步。”
白羿:“嚯!!”
連星茗繼續:“我當時想割血引你,師兄不同意,提議用他的血,我又不同意。然後師兄就問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話。”
白羿:“什麼話?”
連星茗匪夷所思複述道:“——我的血不行,那誰的可以?李虛雲麼。”
白羿大感震撼:“嚯!!!”
他們兩個人,一個講得生動,一個反應激烈,互相給足了情緒價值。系統看得一把老淚都要流下來,[蒼天有眼,天知道我旁觀這麼久有多憋屈,你他媽眼神總算是正常了!之前我講了你不聽,提醒一萬次你都不信。]
兩人在這兒說了半天李虛雲,越回憶越不對勁。最後白羿道:“李虛雲好像沒做什麼特別過分的事情,你也沒太越界,你們之間的糾葛比裴子燁還要淺,大多都只是尋常交流而已。但少仙長既然能問出這種話……會不會李虛雲曾經對少仙長說過什麼,挑撥了少仙長和你之間的關係?”
連星茗道:“師兄現在是仙長了。”
白羿:“我還是更喜歡叫他少仙長……這個不重要!你就說我猜的對不對吧。”
連星茗不太確定搖頭,說:“這些都只是猜測,胡亂揣測人對李虛雲也不公平。但既然他影響師兄的情緒了,我離他遠些就是了。總不能因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不熟之人,傷師兄的心。”
白羿聽得直咂舌:
“你有這種覺悟,到底為什麼能把少仙長傷成那樣。他甚至說你膩了他,離譜,太離譜。”
“……”
提起這個,連星茗臉色一黑,太陽穴突突得疼。
之前傅寄秋說這句話的時候,連星茗其實聽見了,但就是沒反應!
現在想想,他幹嘛要裝聾作啞?
這種話不第一時間去反駁,豈不就是預設了?連星茗面無表情想要爬出冰棺,語氣發顫說:“確實太離譜,我更等不及想見師兄了。”這些誤會一刻不澄清,他的心就始終宛如被煎烤在油鍋裡頭,反覆磋磨。
手足發軟,他險些再次摔倒。
白羿眼疾手快扶住他,問:“你全盛時期打得過宿南燭嗎?”
“等我身體恢復了,我一個打他兩個。”連星茗補充一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前提是得有我的本命法琴,你看見我的法琴了嗎?”
白羿搖頭:“沒看見,我在這裡就沒看到過琴。”
白羿又問
:“那你大概要多久才能恢復?”
連星茗掐指一算,十天左右吧。
還好還好?,十天還算快,我以為你起碼需要個把月。你一恢復就直接走?”
“不然呢?”
白羿靜默三秒鐘,表情隱隱崩裂,一把把他按回冰棺中,“二殿下!你管管我死活行不行?你走了,我咋辦。宿南燭發現你不見了,還不得把我的皮扒掉兩層!”
連星茗安撫道:“小事。宿南燭能操控你無非是因為你眉心這枚鬼玉碎片,它原本就是我的東西,待我恢復,他奈何你不得。”
白羿這才放下心來,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把話都說盡了。
冰窖各個角落的夜明珠忽明忽暗,白羿喉結上下動了動,終是深深閉眼啞聲道:
“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怕火的。”
連星茗“啊”了聲,沒有接話。
白羿睜開眼,問:“宿南燭為什麼說你怕火?”
“……”連星茗轉眸看向白羿,薄唇輕輕抿起,許久後緩慢靠坐回冰棺之中。
“你不是聽說了許多關於我的事蹟嗎?”
白羿搖頭,嘆氣說:“宿南燭手底下的人只聊你的八卦,關於佛狸的事情,那是一個字都不肯多說。我問了,他們也不講。”
連星茗躺了回去,桃花眼半睜靜悄悄看著冰窖頂部。
“你當年戰死後,我接受了大燕提出的婚約,條件是以五十萬精兵為聘。皇姐從中挑了幾萬人出征,想要奪回連雲城,可這幾萬人裡還被安插了兩百名修士,漠北與大燕早就暗通款曲,這些人裡應外合背刺了皇姐,在城中放了一把大火將所有人困在其中,又施法把城門關死。”
說心中沒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但連星茗的語氣沒有什麼明顯的起伏,“皇姐被燒死了。從那之後,我時有噩夢,夢見那場大火。”
“…………”
白羿沉默了很長時間,開口時聲音同樣沒有什麼起伏,“你的父皇與母后呢?”
“皇城上豎了很多根木棍。所有皇室、宗室子弟均被扒去衣衫,殺害後倒吊在之上。”
“……你皇弟也在其中?”
連星茗搖頭,這次緩了足足幾秒鐘,才說:“皇宮淪陷之日,我帶他出逃了,漠北修士追殺過來,我為了引開那些修士,將連曙放在了一個山洞中。我自己則是被梵音寺中途劫走,被關押的日子裡,燕王妃騙我連曙已死,梵音寺佛子也騙我連曙已死,我……我信了。”
“……”
“他餓死在了山洞裡,屍首被野獸啃食。我開膛破肚翻遍整座山的猛獸胃腹,什麼都沒有找到。”
“……”
連星茗嘴唇動了動,鼻尖酸得難受,還想再說什麼,但千言萬語全部匯聚在嘴裡,又被他自己吞回了肚子裡。他不去看白羿的表情,白羿也坐在冰棺旁邊,背對著他。
“原來我死後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白羿輕聲道:“時也,命也。”
不知
道過去了多長時間,白羿站起身往外走,聲音悶悶的,“我過幾天再來找你。”
……
……
白羿這一走,就是三天,期間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回來後眼睛是腫起來的,像是哭腫過。但他一走進冰窖就是一張笑臉,喜滋滋道:“成功躲過宿南燭的視線溜了進來,不愧是我。”
連星茗躺在冰棺裡,看見他臉上的笑臉,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白羿並非無動於衷。
連星茗始終記得白羿不清醒的那段時日,渾渾噩噩走到吊板橋之上,面對著龐大可怖的青銅城門,無論如何都無法邁出一步。
那是無關於思想,來源於骨血的恐懼。
明明並非無動於衷,可為什麼白羿能這麼坦然地接受了?連星茗其實也接受了“國破家亡”四字,但他其實接受的並不坦然。
白羿問:“你恢復得怎麼樣了?”
連星茗收回思緒,道:“能正常走動了,但是體內靈力還是有些阻塞,還需一段時日。”
白羿只花了三天,就將殘忍的一頁盡數揭過。當年國破家亡,連星茗花了三年都沒能走出來,即便是現在,都偶爾覺得困頓不已。
白羿又問:“心情如何?”
連星茗平躺著,焦頭爛額道:“又是急不可耐想去找師兄的一天。從前覺得十日彈指一揮間,現在卻覺得,每一天都在數秒。唉。”
“我先說了啊,佔個前排,我到時候勢必要全程圍觀你怎麼哄少仙長。哈哈!”白羿從兜裡取出了些瓜子果乾,拍了拍棺材蓋蓋,示意連星茗從棺材裡爬起來吃,裡面還有後者小時候最愛吃的馬奶糖糕。
兩人對坐吃了會兒,謹慎將瓜子殼之類的東西都揣進兜裡,不漏一點“作案”痕跡。吃著吃著,連星茗開始長吁短嘆。
白羿眼皮都不抬一下,“怎麼?”
連星茗:“我突然想起來,以前吃這些帶殼的東西,都是師兄剝給我吃。”
“……”白羿被秀一臉,罵罵咧咧道:“我給你帶吃的,你還想我剝給你吃?怎地如此懶惰。我可不是少仙長,想吃你自己吃。”
連星茗瞥他一眼,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我從來沒有剝給他吃過。”
白羿老神在在說:“你可以先拿我練練手,剝給我吃。”話音落下,冰窟之外有聲響,左手瓜子右手果乾的兩人面色齊齊一變,手忙腳亂將這些東西塞進兜裡,白羿小聲叫道:“我打聽過了,宿南燭今日明明要泡藥浴,怎麼突然來!”
連星茗:“把我棺材蓋合上!”
白羿的褲子雙兜塞得鼓鼓囊囊,自己看著都覺得奇怪,哪有人哭墳揣一大堆瓜子的?他這個人向來果斷不拖泥帶水,當機立斷掀起連星茗的寬袖,將大半瓜子果乾都倒了進去。
“……”
連星茗緘默睜開眼,漂亮的桃花眼裡佈滿了不怎麼漂亮的情緒。
白羿看都不看他,飛速合上棺材蓋,又大致掃視了一圈,眼尖瞥到冰
棺之側有一片小小的瓜子殼,震驚了——
二殿下!你怎麼亂扔垃圾啊!難道少仙長不僅要給你剝瓜子,還要給你清理瓜子殼嗎?!
白羿在心中大槽一聲,三步並兩步衝到那兒,彎腰拾起瓜子殼。轉身之際正面迎上了走進來的宿南燭,他半秒鐘都沒有遲疑,僵硬牽動了一下眼角,先發制人:
“你來這裡幹什麼?”
宿南燭應該沒有發現異常,若是發現異常,依照此人性格,定然當場發難。他沒有理會白羿的詰問,甚至沒有興趣去問白羿為什麼會在這裡,冷冷偏眸向後道:“能奏響連搖光本命法琴的人不多,若是隨便一人都能奏響,我便不會千里迢迢‘請’仙子來了。”
誰啊?
白羿好奇向那邊看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位面容柔美的女修,氣質溫柔清冷,神色不忍又無奈。上前幾步卻不願靠近,抗拒道:“即便將熒惑給我使用,我完完整整在小搖光的耳邊奏上一曲,又能改變什麼?”
宿南燭道:“之前這具仙身一直在折損,故友白羿在此,仙身竟隱隱鮮亮了不少。許是舊物舊人於他有益,”說到這裡,宿南燭頓了片刻,才繼續:“本尊很小的時候曾經聽說過,某些母蛇死在樹洞之中,若有小蛇在旁腐爛得都要慢些。都是市井傳言,信則有不信則無。本尊不願看到這具仙身再折損,你彈他的琴試試看吧,若有功效便是好的,若無功效,留你無用。”
殺人的話就這樣被平平淡淡的講了出來,白羿在一旁頻頻皺眉,連星茗躺著,心裡頭絲毫不覺得意外。不過他有些疑惑,這道女聲他覺得很熟悉,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聽到過。
似乎是個熟人,名字都好像翻騰在嘴巴旁邊了,偏偏腦袋像被人悶了一拳,突然記不起來。不等他回憶起,就聽聞那道女聲道:“開棺。”
“……”
白羿的聲音,“啊?”
“不是要彈琴麼,隔著一層冰,音律如何能夠準確傳達?更何況小搖光從前雖不喜彈琴,卻十分珍愛自己的本命法琴,熒惑法琴於他而言,並非可以隨意輕慢之物。”
女修道:“開棺,扶他坐起來聽罷。”
“……”坐、坐起來聽?
白羿張了張嘴,頗感窒息看著連星茗的衣袖。
只是想象一下後者坐起身後瓜子果乾啪嗒啪嗒掉出來的模樣,他都覺得有耾耾雷聲暴擊般轟在頭上,當下臉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