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巴黎歌劇院到富爾維耶聖母教堂不到兩公里,以路明非的腳程二十分鐘就能抵達。
然而在路程過半的時候,他便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
無他,在橫跨索恩河之前,路明非順便去了趟聖文森特聖母教堂,在那裡駐足回憶了片刻那場由他親手策劃的求婚音樂會。
時至今日,回想起好兄弟抱得美人歸的畫面,以及那個讓他一見傾心的紅髮女孩兒,他心裡仍然會湧現出止不住的歡喜。
只可惜這歡喜越是深刻,就是越襯得今晚的夜風涼意逼人。
短暫停留後,終究還是要繼續向前。
行走在不到百米的長橋,天空忽的開始下起小雨,路明非出門前帶的傘有了用武之地。
這裡位於里昂市中心地段,即便時間已經來到了深夜,街頭依舊有不少行人出沒。
路明非一個身形消瘦的亞裔面孔,在金髮碧眼的人群中顯得有些突兀。
但他卻熟門熟路的在街道中穿行,很快便找到了前世大舅哥店鋪的遺址。
雨聲淅瀝,路明非單手舉傘,木著一張臉靜靜注視前方那棟掛著“bigbird”招牌的酒吧。
燈牌的光彩絢爛,卻怎麼也無法點亮那雙失去高光的漆黑雙眸。
“喂,小子,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身著v字露臍緊身襯衫的門童扶了扶鮮紅色的領結,揮手驅趕這個看傻了眼的亞裔少年。
亞洲人真是少見多怪,基本每個來法國旅遊的人,都會為這邊的開放程度感到驚訝萬分。
被呵斥聲驚醒,路明非回過神,後退幾步趕緊離開。
“傻逼了,現在才09年,大舅哥他們才剛來法國沒多久,開店是兩年後的事了。”
他低聲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希望能強行挽一下尊。
明明在比賽上一秒四切都不會錯漏資訊,這次卻因為過於緊張犯了個低階錯誤,說出去怕是會被人笑死。
彷彿是為了撇清這不堪回憶的黑歷史,他加快腳步走進雨幕。
“長腿,怎麼突然不說話了,他究竟是不是偷偷溜出去見漂亮妹妹了?”
通訊頻道內,薯片妞的聲音格外迫切。
而目睹剛才那一幕的長腿,在遲疑片刻後,將所見所聞如實道來,還新增一點小小的猜測:
“你說他之前對我一點都不心動,遇上漂亮女生也不懂憐香惜玉,是不是因為取向有問題啊?”
此時此刻,她嚴重懷疑路明非當年甘當陳雯雯的跟班任其呼來喝去,完全是為了掩蓋他不可告人的真實喜好!
“麻衣,別亂說。”清清冷冷的聲音加入頻道,告誡搭檔不要胡言亂語。
有些東西在心裡想想就好,說出來是會被人惦記上的。
“行吧,後邊那幾個尾巴怎麼說,要解決掉他們?”
“暫時先別動,那個在獵人網站購買龍類血清的殺手組織已經被法國執行局的人逼的快要狗急跳牆了,現在還沒徹底把人幹掉估計是想把那些賣血清的傢伙給釣出來。”
薯片妞說著自己這邊瞭解到的情報,讓兩個搭檔別輕舉妄動:“你們可別亂來,被誤以為是敵人不要緊,但上趕著給別人背黑鍋可就虧大發了。”“行吧,那就繼續跟著咯。不過他這是準備一晚上逛遍這附近的所有教堂嗎,明明連地圖都沒有,怎麼對這附近的地形那麼瞭解?”
“你問我我問誰,神奇的海螺嗎?”
遠處不見人影的低聲交談聲並未傳入路明非耳中,隨著與那座矗立在里昂制高點的教堂建築距離不斷拉近,他幾乎只能聽見自己胸腔內,那劇烈跳動的心臟聲。
他心裡一遍又一遍默唸著那已經刻入靈魂的門牌號,腳下跨過一塊又一塊曾見證過夫妻倆從相識到相愛全過程的陳年地磚。
最終,他停在了一棟坐北朝南,牆面微微發黃還爬著不少地錦,足有三層高的老舊紅頂小洋樓前。
小洋樓寂靜無聲,唯有二層尚存微弱光影閃爍,這一發現讓路明非心中稍定。
老婆是個網癮少女,經常大晚上不睡覺在那打遊戲,而且因為害怕被哥哥抓住教訓,還養成了不開燈的壞習慣。
“是她,一定是她,千萬要是她。”
路明非打著傘站在雨中,靜靜眺望著那閃爍光影的窗戶,眼底深處的瘋狂幾乎被名為希望的光芒壓制到了極限。
穿越到另一個時空,他能接受世界的變化,能接受曾經親如一家的兄弟朋友長輩變成陌路人,大不了就重新認識一遍,反正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了。
可事實是所有於他而言重要之極的人全部遭遇不測,要麼是離奇失蹤,要麼是人生軌跡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無可避免地染上名為悲劇的色彩。
從發現夏家兄妹消失不見的那一刻起,從發現待他恩重如山的楚叔生死不明的那一刻起,他整個人就像是踩進了一片絕望的泥沼。
選擇順從,會被一點一點吞噬。
選擇反抗,會下沉的更加迅速。
父母的信件、卡塞爾學院的招攬、老唐一家的人間蒸發、龍族與混血種導致的世界觀崩塌、大腦內部被硬生生挖走的記憶、由內而外大換血的芬格爾、還有那持續一週的噩夢……
都讓路明非的神經緊繃到了極致,內心的壓力閥計數器讀數已接近其能承受的最高壓力值。
他是個大心臟選手,但不是粗神經的人。
經歷過不愉快的童年,他比任何人都敏感,也比任何人都要重視那些對他溫柔以待的人。
上輩子他從無到有,來到這個世界之初,也自我安慰最多就是變回當初負氣離開叔叔家時一窮二白的模樣,只要努力就能把失去的都拿回來。
可誰曾想接踵而來的,會是利刃穿心一般痛入骨髓的失去。
那些在他看來只是暫時封存等有朝一日再拿回來的東西,竟然在短短一週之內,從綠葉凋零成脆弱不堪的枯葉,輕輕一觸便化作一地再也無法拼湊的碎片。
唯一支撐著他沒有陷入偏執與瘋狂的,就是內心深處那微不可察的奢望。
奢望那個與他同床共枕的人兒,不放心他獨自面對這熟悉又陌生且殘酷的世界。
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如果這裡找不到他的愛人,那就去日本把整個東京翻個底朝天,還找不到就去京城,把陳家族譜抖落出來挨個查。
深吸一口氣,路明非收斂所有情緒,擠出一個親和力拉滿的笑,上前兩步按響門鈴。
雖然現在已經是深夜,他不應該打擾他們的睡眠和遊戲時間,但他實在無法忍耐到明天。
抱歉,稍微原諒一下我的無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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