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鳴澤的臥室窗簾緊閉,將夜間的霓虹隔絕在外,只留下一盞昏黃的檯燈在書桌上投下微弱的光暈。
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混合了汗味、零食和未洗襪子的渾濁複合氣息,架子床下鋪堆滿雜物,上鋪的被子隆起一個人形,一動不動。
“鳴澤,媽媽給你煮了銀耳蓮子湯,你最愛吃的。”中年婦女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甜品,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
被子裡的身影微微動了動,卻沒有回應。
這已經是路鳴澤“閉關療養”的第二天了。
自從昨天在學校那場堪稱史詩級的社死現場後,他就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中年婦女把碗放在床頭櫃上,心疼地看著兒子露在被子外的一撮油膩頭髮,以往每天都要用髮膠精心打理的髮型,如今已經兩天沒洗了。
“媽……”被子裡終於傳來悶悶的聲音,“我手機呢?”
中年婦女眼睛一亮,連忙從桌上拿起兒子的手機遞過去:“在這兒呢,媽媽給你充好電了。”
她猶豫了一下:“不過……班級群裡訊息有點多,你要不先別看?”
路鳴澤猛地掀開被子,一把抓過手機。他的眼睛佈滿血絲,臉色蒼白得嚇人,嘴邊一圈絨須像極了中年人熬夜酗酒後的胡茬。
解鎖螢幕的瞬間,他的手指明顯在顫抖。
班級群的訊息已經99+,最上面是一條@全體成員的通知:“本週五學業基礎會考模擬考,請各位同學做好準備!”
但路鳴澤的視線直接跳到了下面的聊天記錄——
“路鳴澤準備請假多久啊?”
“哈哈哈他平時不是吹噓自己多厲害嗎?說他堂哥那麼牛逼都是他教的,結果正主一個眼神就把他嚇尿了!”
“影片誰還有?再發一遍!”
“教導處讓刪了,不過我存了備份嘿嘿……”
“臥槽你小子,頂風作案啊?”
路鳴澤的手指僵在螢幕上,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嗚咽。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噩夢般的場景,那個一朝崛起的廢柴堂哥在他裝逼吹牛的時候突然出現,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那眼神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剖開了他所有的偽裝,也切開了他對膀胱的控制神經,一股熱流不受控制地順著大腿流下,周圍爆發出的鬨笑聲至今還在他耳邊迴盪。
“啪!”手機被狠狠摔在牆上,螢幕應聲碎裂。
路鳴澤像受傷的野獸一樣蜷縮起來,把臉埋進膝蓋裡,肩膀劇烈抖動,發出尖銳爆鳴。
“鳴澤!鳴澤別這樣!”中年婦女慌亂地抓住兒子碩大的身軀,柔聲安撫:“只是一次意外而已,那些沒教養的東西媽媽明天就去學校找他們算賬!”
“沒用的……”路鳴澤的聲音嘶啞,“他們都看見了……所有人都看見了……”
他抬起頭,眼睛裡閃爍著病態的光:“媽,我要轉學,我不能再回仕蘭中學了!”
中年婦女心疼得差點掉出眼淚:“傻孩子,說什麼胡話呢,仕蘭中學可是咱們這最好的學校,學費一年好幾萬呢。
不就是一點小小的挫折嗎,咱咬咬牙就挺過來了。
有句話咋說來著,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路鳴澤暴風哭泣的勢頭一頓,抬起頭,露出一張梨花暴雨滿是疙瘩的臉:“媽,那是一首歌。”
“都一樣。”中年婦女摸著兒子油膩的頭髮,端過熬好的銀耳蓮子湯:“先把銀耳湯喝了好不好?你都兩天沒好好吃東西了。”
“不要,我要轉學!”路鳴澤難得感受如此強烈的母愛,想要硬氣一回。
他不想回仕蘭中學,怕看到同學們滿眼滿臉的譏諷和嘲弄。
澤太子生平別無所求,唯有面皮最是在乎,昨天那驚世一跪,幾乎將他渾身傲骨盡數碾碎,從雲端跌入塵埃。
但中年婦女怎麼可能會答應,她現在就憋著一股氣,想要讓路鳴澤考個好大學,最好也是國外的名牌大學,把那個白眼狼路明非甩的遠遠的。
“那個韓什麼寒不是能受胯下之辱,最後成為一頂一的大人物嗎,你只要撐過去,也能像鳳凰一樣涅槃重生。”中年婦女絞盡腦汁兒想些詞彙安慰好大兒,“你也不想在同學們眼中是個輸不起選擇逃避困難的形象吧?”
路鳴澤聞言,嘴唇囁嚅著還想說些什麼,但看著老媽用力到把翻護欄都給拽變形的大手,還是沒再說什麼。
他機械地點點頭,接過碗,卻又不喝,只是用勺子攪動著裡面的銀耳,眼神依舊空洞,彷彿心已經被那一泡尿奪走,此生或許再無悲喜。
中年婦女看著兒子這副模樣,心裡的怒火越燒越旺。
都是那個白眼狼路明非害的!
明明是一家人,居然當眾讓堂弟出這麼大的醜!
哄著路鳴澤吃完銀耳蓮子湯,中年婦女端著空碗轉身離開,關上臥室門的瞬間臉色黑如鍋底,咬牙切齒地盤算著,今晚一定要逼丈夫去找路明非討個說法。
她兒子馬上就要學業基礎會考了,要是因為這事影響了發揮,她跟路明非沒完!
……
夜色漸深,某高檔酒店的包廂內觥籌交錯。
路谷城滿面紅光地舉著酒杯,周圍幾個平時對他愛答不理的領導此刻都對他釋放善意。
“老路啊,真沒想到你侄子這麼有出息!”分局王局長拍著路谷城的肩膀,“日本那邊和咱們這都上新聞了!”
路谷城謙虛地笑笑:“小孩子瞎折騰,讓各位領導見笑了。”
“哎,這話說的!”人事處的陳處長打趣兒道,“我女兒這兩天天天擱家唱你侄子的那首歌,老路你看啥時候安排下,讓我女兒見見偶像啊哈哈。”
“還別說,那首歌還怪好聽的嘞,看不出來老路你們家還有這音樂細胞。”
“我聽說老路兒子還是個小鋼琴家,不知道啥時候也來個一鳴驚人,說不得咱們這電視臺還找他們兄弟倆一起表演節目呢。”
“哈哈,哪裡哪裡,只是小孩子練著玩罷了,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忽然就開竅了。”路谷城擺手,臉上一如既往掛著謙虛的笑,但眼底還是藏不住的自豪與喜悅。
只是……
酒過三巡,路谷城的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
他瞥了一眼螢幕,又是自家黃臉婆打來的電話。
手機已經有五個未接來電了,再不接的話路谷城感覺自己今晚就能看到死兆星在閃耀了。
他悄悄嘆了口氣,藉口上洗手間走出包廂。
“喂,老婆,我在應酬……”他想要解釋,但對面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路谷城!你心裡還有沒有這個家?”電話那頭傳來刺耳的尖叫,“兒子都抑鬱成這個樣子了你還喝得下去酒?我告訴你,今晚你要是不把路明非那個小混蛋帶回來給鳴澤道歉,你就別回來了!”
路谷城揉了揉太陽穴:“老婆,這事兒和明非有什麼關係,是鳴澤他非要在學校裝大尾巴狼……”
“放屁!”中年婦女的聲音提高了八度,“鳴澤說錯什麼了?路明非不是他堂哥?自家兄弟借個名頭怎麼了?他倒好,當著全校的面讓鳴澤出醜!我告訴你路谷城,你要還是個男人是個父親,就去找你那個好侄子把賬算明白!”
路谷城張了張嘴,最終只是低聲道:“我晚點回去再說。”
話落,也不等那邊咆哮再起便結束通話了電話。
洗手間的鏡子裡映出一張疲憊的中年面孔。路谷城開啟水龍頭,用冷水拍了拍臉。
他知道兒子在學校的行為有多丟人,更知道妻子一貫的溺愛和自己的縱容才是導致兒子變成這樣的根源。
但在這個家裡,道理從來就不重要,他的意見也總是無足輕重。
回到包廂,眾人已經喝得半酣,差不多要散場,該回家的回家,該洗腳的洗腳,王局長摟著路谷城的肩膀,一隻手指了指上邊:“老路,下半月有個去京城的考察團,我特意給你申請了個名額!到時候可以帶你侄子一起去見見世面,聽說那邊也有領導對他感興趣。”
路谷城恭敬笑著點頭致謝,面上歡喜,心裡卻一片苦澀。
職場上的一時春風得意與家中的雞飛狗跳形成鮮明對比,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撕裂成了兩半。
……
深夜十一點,路谷城終於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鑰匙剛插進鎖孔,他就聽見屋內傳來電視機的聲音,這麼晚了,自家黃臉婆肯定又在等他算賬。
“路谷城!”果然,門剛開啟,一聲怒吼便迎面而來。
雖然早有預料,但路谷城還是不由悚然一驚,一身酒勁兒都險些被嚇醒。
抬眼望去,只見穿著寬鬆睡衣也無法掩飾住走形身材的中年婦女正雙手叉腰,死死瞪著自己,臉上是肉眼可見的憤怒與不滿。
“小聲點,鄰居都睡了……”
見自家黃臉婆滿身戾氣,路谷城連忙把門關上,防止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單方面輸出成為街坊鄰居明天閒談八卦的主要素材。
“睡?我兒子都快被逼得跳樓了,你還關心鄰居?”
中年婦女的聲音雖然壓低,但怒氣絲毫未減:“你看看鳴澤現在什麼樣子?兩天不吃不喝,學業基礎會考就在眼前,他要是考砸了,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她不敢保證路鳴澤能像路明非一樣走狗屎運被外國名校看上,還是得保一手國內高校,所以這週末的考試便格外重要。
路谷城放下公文包,站在原地攤手,試圖講道理:“我今天問了他們班主任,鳴澤最近在學校的表現……”
“我不管他在學校怎麼樣!”中年婦女粗暴地打斷,“我就知道他現在這樣都是路明非害的!你明天就去找他,讓他親自來給鳴澤道歉!”
谷城深吸一口氣:“老婆,這事真不是明非的錯。是鳴澤先……”
“啪!”一個枕頭狠狠砸在他臉上。
“路谷城!你到底站哪邊?”中年婦女的眼睛裡閃爍著危險的光,像只咆哮山林的母老虎:
“那個小白眼狼究竟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應酬多了,領導對你客氣了,都是沾了他的光!
怎麼,現在為了前途想要巴結侄子,連親生兒子都不管了?”
路谷城聞言,只感到一陣無力。
妻子的話雖然難聽,但並非全無道理,最近職場上的人確實因為路明非而對他另眼相看。
只是這另眼相看也不全是看好,畢竟路明非出名後,一些關於他在叔叔家遭受苛待,最後臨近高考被逼的離家出走的傳言也不脛而走。
雖然現在領導們還不知道,但風吹的大了,總歸會有所耳聞。
等到了那時,他的境地就很尷尬了。
“我會找明非談談。”他最終妥協道,“但不是讓他道歉,而是看看能不能開導一下鳴澤。”
“開導?”中年婦女冷笑一聲,“行啊路谷城,你現在能耐了。今晚睡沙發吧,想清楚了再跟我說話!”
說完,她轉身走進臥室,重重摔上門。
路谷城望著砰然關上又反鎖的房門,再看旁邊次臥,門縫下還透出微弱燈光,顯然路鳴澤也沒睡,卻對父母的爭吵充耳不聞。
客廳陷入死寂。路谷城呆立片刻,輕輕走到兒子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
“鳴澤?爸爸可以進來嗎?”
門內一片沉默,無人回應。
路谷城嘆了口氣,回到沙發上。
他掏出手機,翻找著通訊錄,想要給路明非發個簡訊打個電話,約他出來吃頓飯,帶路鳴澤過去給他道個歉,求個原諒,大家以後冰釋前嫌還是一家人。
但翻來覆去許久,這才驚覺自己壓根沒有路明非的聯絡方式。
窗外,一輪冷月高懸。
路谷城望著天花板,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這個家就像一艘正在下沉的船,救生艇只有女人和小孩的位置。
……
就在老路家雞犬不寧的時候,矛盾的中心人物路明非卻早已將這檔子事忘記,正在給楚子航做思想工作。
“沒毛病啊,人有好人和壞人,龍也有好龍和惡龍,咱們不能因為刻板印象就一棍子打死所有龍族。
龍也是智慧生物,它們也有心,也有肝,也有感情!
暮光之城看過吧,吸血鬼都能愛上食譜上的人類,還和狼人玩三角戀,人和龍之間也沒有什麼不可能。
只要感情到位,人的鑽頭也是能突破天際的!”
路明非說的言之鑿鑿,讓楚子航不由懷疑他在暗示什麼,畢竟他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只是顧慮著什麼不方便全盤托出。
楚子航知道他是在顧慮自己的感受,也知道自己還沒做好準備,後續要忙的事情有很多,不能拘泥於這些兒女情長。
“那你知道救走邵南音的人是誰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