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帶我去哪?”邵南琴坐在計程車裡弱弱發問,“我家裡還煲著雞湯,回去太晚的話……涼了會不好喝。”
駕車的司機老張聞言差點笑出聲,但旁邊副駕駛座上程霜繁散發的低氣壓堪比空調最低溫,還是繃緊表情,專心盯著前方的路開車。
程霜繁抬眼看著後視鏡,看著眼睛還有點紅的邵南琴,語氣冷淡疏遠:“你知道的太多了。”
邵南琴慌了,聲音陡然拔高:“什麼意思,你們還準備殺人滅口?!”
她想要打電話報警,但手機早就被沒收了,還沒還給她。
雖然很想嚇唬她一下,但畢竟執行部守則擺在那,程霜繁還是沒說什麼驚人之語:“龍族和混血種的事情不能被普通人知道,待會兒會有人給你做個心理治療。”
言下之意,就是待會兒會有個黑衣人過來拿閃光棒閃她一下,把關於龍族和混血種的記憶全部刪除。
當然,不是直接把關於邵南音的記憶全部剝除。
邵南音和邵南琴相依為命多年,記憶的根系早已糾纏交錯,想要完全將她從邵南琴的記憶中剝離會是一個長久且嚴峻的工程。
稍有不慎便會導致前功盡棄,甚至邵南琴的神志也會受到影響,所以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邵南音變成一個招惹了黑社會,拋棄姐姐獨自逃亡的負心妹。
對此,邵南琴自然不可能心甘情願接受。
在她的視角,自己和妹妹生活的好好,突然跑來一幫自稱秘黨的神秘組織成員要抓自己相依為命的妹妹,行動失敗還要刪除她的記憶,這簡直不可理喻!“你們不能這麼做!”
她猛地向前傾身,試圖探手去抓程霜繁的座椅,但坐在旁邊的萬博倩和高冪第一時間將她按住,無力掙脫的她只能咬牙駁斥:“這裡是中國,你們那什麼秘黨可沒有執法權。”
程霜繁頭也不抬:“那種東西我們不需要。”
“這是違法的反人類犯罪!你們憑什麼擅自修改別人的記憶?!”
程霜繁終於側過頭,眼神冷得像刀鋒。“正是為了保護你的人權,我們才會刪除你的記憶。”
“否則我大可以保留你的記憶,把你軟禁起來當成誘餌,看邵南音會不會上鉤。”
邵南音僵住了。
車窗外,城市的霓虹燈飛速掠過,光影在她的臉上明明滅滅。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根本沒有選擇。
她生活在一個法治社會,被道德和法律約束,但眼前這幾個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暴徒,他們的敵人是傳說中咆哮天地的龍族,自然不會在意區區一個小人物的感受。
就剛才她協助一個純血龍族逃跑的舉動,要是換個激進點的秘黨執行官來,她可能就不只是被清除記憶那麼簡單。
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妹妹,不會因為種族的不同而變化。
常年接受各式言情小說洗禮,邵南琴的接受能力遠超常人,而且妹妹從未害過她,唯一不好的就是差點把她給寵成了廢人。
狩獵隊沒有返回市中心,而是就在這座二線濱海小城休整,臨時落腳點是一間位於城郊的獨棟別墅,說是別墅其實就是自建小洋房。
邵南琴被帶到了二樓,由萬博倩負責看守。
狩獵隊沒有刪改普通人記憶的許可權,也沒有這方面的人家,得跟中國分部打報告申請才行。
程霜繁去聯絡人,高冪跟幾位前輩湊在一起,身為高智商人才,他還不至於站如嘍囉。
甚至因為當初和斬白王的路明非有過交集,還被拉到中間,讓他說說路明非的事兒。
雖然因為保密原則,當初在巫山的行動不能隨意透露,但終究是有話題可聊。
聊不多久,外邊響起摩托的轟鳴,很快楚子航便推門而入。
打過招呼,恰好程霜繁也結束通話,得知楚子航有事情想要問邵南琴,便揮手讓他自己上樓,轉而開始部署新的作戰計劃。
既然已經探明瞭這座城市確實藏有其他更為強大的龍族,那狩獵隊也要做足準備,省的再次翻車。
這一次栽在人龍和情報不足還可以原諒,下次必須要把任務做的漂漂亮亮。
萬博倩下樓開會,楚子航接替了她的職責。
邵南琴見狀,還以為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冰山臉就是那個心理專家,見他手提長刀一副冷麵殺手的模樣,還當他準備用物理手段讓自己失憶,正想要提問能不能打個麻醉她怕疼,便聽他詢問起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還記得第一次見邵南音嗎?”
楚子航坐在邵南琴對面,長刀輕輕靠在沙發旁,視線與她平齊,英俊冷淡的面容很是帥氣逼人,但那眼神並不給人壓迫感。
邵南琴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是她要保守一輩子的秘密,除非楚子航能放她離開或者幫她報警。
但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於是提出一個條件,讓楚子航幫忙跟程霜繁求情,不要刪掉她的記憶。
“我怕忘記之後,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怕一旦失去了關於邵南音的記憶,她和妹妹之間的線就斷了,南音可能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生活,放手讓她像個正常人類一樣普普通通的生活。
若是此前的楚子航,肯定是不會同意的,但自打夏彌出現後,他便有種和邵南琴同病相憐的情緒。
畢竟,邵南琴和邵南音可能的分別還只是未來式,而他和夏彌已經是過去式。
更何況,他也有一個不能忘記的人,那個在雨夜走散的人。
所以,他答應會去嘗試一下,但不保證成功。
邵南琴聞言大喜過望,雖然她經常被南音說笨,但她覺得自己機靈的一批。
在集裝箱的時候,她就看出了程霜繁對楚子航十分看重,狩獵隊匯合時他看向這個冰山臉小帥哥的眼神更是帶著十足的親切,而非看其他人時的欣賞和嚴肅。
這足以證明,楚子航的話,程霜繁肯定會聽進去。
得到他的承諾,邵南琴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要把今天積攢的委屈和恐懼都隨著這聲嘆息排出去。
她的後背陷入沙發裡,癱在沙發上仰頭盯著天花板斑駁的燈影,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雨夜,耳邊又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我確實記得南音來找我的那個晚上。”她說,“那時候我才兩歲,因為饅頭吃撐了吐出來浪費糧食被阿姨打手心罰站,外邊下著大雨,我一個人縮在屋簷下,就穿著一條小睡裙凍的瑟瑟發抖。”
楚子航眼神微動,果然孤獨總是跟大雨相伴。
“那天的雨很大,風也很大。”
邵南琴最初在孤兒院的記憶並不美好,因為年紀小說話不利索,小小一隻身子骨也弱,小朋友們都不願意帶她玩,甚至有時候還會有調皮的孩子搶她的東西吃。
“那時候的孤兒院和現在不一樣,白麵饅頭已經是很好的食物了。”邵南琴繼續說,眼神飄向窗外:
“我年紀小,胃口也小,總是偷偷留一個,等餓了再吃。
但那天,有個大孩子搶走了我的饅頭。”
“我害怕再被搶,晚上發饅頭的時候,就拼命往嘴裡塞……結果吃太多,全吐出來了。”她的嘴角扯出一個苦笑,“那個阿姨很古板,覺得我浪費糧食,又聽不懂我咿咿呀呀的解釋,打了我的手心然後把我扔到門口罰站。”
雨聲在回憶裡變得越來越大,邵南琴記得自己穿著單薄的睡裙,蜷縮在屋簷下,哭得幾乎喘不上氣。
那時候的她還不懂什麼叫人生,但已經覺得活著好難,難到讓她想,如果就這樣消失掉,是不是反而輕鬆一點?就像小美人魚迴歸大海變成泡泡那樣,再沒有痛苦再沒有悲傷。
就這樣不知道哭了多久,雨裡忽然走來一個和美人魚一樣的孩子,一身細細的白鱗微微閃光,沒有魚尾巴,但是額頭上有角狀的凸起。
“那時候的我根本不知道害怕,只覺得她好漂亮,像童話書裡的精靈。
她笑嘻嘻地圍著我跳舞,我就跟她一起跳,忘記了悲傷。”
邵南琴說起往事臉上忍不住流露出溫馨笑容,根本不覺得一個應該只存在於電視上的小龍人出現在現實中是多麼驚悚的一件事:
“南音她真的很好,她不是你們想象中的壞龍。她只是孤單了太久,想要有個人陪。
她那時候哄了我那麼久,就只是想說以後有她陪著我,也讓我陪著她。”
楚子航保持著長久的沉默,越聽感觸越深。
五年前的雨夜,那個男人終於袒露心扉,明明也想要陪在他和媽媽身邊,卻又礙於種種不得不離開,離開的盛大而無聲。
為了讓楚子航相信,她又說出了那些其實早已在收集來資料裡的內容,包括但不限於邵南音從小到大明裡暗裡文武兩用幫邵南琴解決各種麻煩,高中畢業後放棄學業全力支援邵南琴的學業、事業和人生大事……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邵南音都絕對沒有對不起邵南琴。
如果性別互換,邵南琴都得喊邵南音一聲“義父”。
楚子航看著眼前這個普通人類女孩,她的眼睛裡充斥著那種明知道對方非我族類,卻依然固執地想要抓住的勇氣與執著。
“我會轉告程專員,並傳達你的意願。”楚子航起身,衝邵南琴點點頭後告辭離去。
邵南琴目送他離開,心裡比之前安穩許多。
不知道是回憶了一遍和妹妹的美好過往,還是相信楚子航能幫她留住這些彌足珍貴的記憶。
而很快,萬博倩便再次出現,帶來了一個好訊息,楚子航真的說服了程霜繁,幫她保住了記憶。
她好奇詢問過程,但萬博倩卻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當時楚子航只是湊過來跟程霜繁簡單說了幾句,後者便爽快答應。
摩托轟鳴聲再度響起,楚子航沒在這裡過夜,準備返回cbd。
其實剛才他也沒說什麼,真的只是單純轉達了邵南琴的訴求,然後程霜繁就答應了。
在後者看來,楚子航能開口就已經是答應幫忙求情了,其中必有緣由,自然不會拂了大侄兒的面拒絕。
再者說了,只要幕後之龍一天不落網,他們就不會放棄對邵南琴的監視。
反正長時間監視,也不擔心她會洩密,乾脆做個順水人情,以後拉楚子航進狩獵隊傳承衣缽也能更加順利。
他收回視線,抬頭看向二樓樓梯口,眼神無波無瀾。
羈絆,在日語語境才是人與人之間因深厚情感或共同經歷形成的緊密聯絡,強調難以割捨的紐帶關係,帶有強烈的正面意義。
但是在中文語境中,這是一個貶義詞,意指纏住了不能脫身的束縛。
……
另一邊,路明非等人湊完熱鬧也沒有急著返回麗晶酒店,畢竟車尾箱裡還裝著一具屍體,載著這玩意兒在cbd亂逛很容易出事兒。
遇事不決找薯片,路明非直接找蘇恩曦要了個方便藏屍的地方,就在寰亞集團的某個倉庫,後續她會派人來處理前任洛朗家主的屍體。
而在路明非等人離開後,存放屍體的倉庫內,有個身著黑色晚禮服的少年從漆黑虛空中走出。
他走到近前,低頭看著被安置在臺上,還被芬格爾貼心蓋了層防塵布的屍體,淡金色的黃金瞳微閃,輕輕嘆了口氣。
“真是造化弄人啊,沒想到再見竟然會是在這個場合。”他伸手戳了戳洛朗家主敞開的胸懷,眼神唏噓:“原本我想著把你女兒介紹給哥哥認識,看能不能吃上一口軟飯的,可惜了。”
取下胸前口袋的白玫瑰放在屍體交迭在胸前的雙手之上,少年又抬手解開將其眼睛與嘴唇縫合的黑線,屍體看上去不再猙獰,稍稍恢復了一點生前的美麗優雅。
“安息吧,你女兒有昂熱暗中庇護著。”
“至於你的股份,到時會派上用場的。”
“在那之前,希望你女兒千萬別犯傻。”
“當個花瓶其實也挺好的,你說是吧。”
輕笑一聲,他轉身離去,重新融入黑暗,霎時間倉庫內恢復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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