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瞬即逝,等再回過神已是傍晚時分。
夕陽的餘暉透過落地窗灑進套房,路明非牽著繪梨衣起身:“我們先走了。”
老唐倚在門框上,八字眉耷拉著,語氣裡帶著幾分淡淡的憂傷:“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今晚有大動作,可惜他無法參與。
“你也是。”路明非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站在老唐身後的龍馬薰,嘴角勾起促狹的笑容。
“嗯?”芬格爾突然從隔壁探出頭來,狗仔之王的被動觸發,聳聳鼻子在空氣中嗅來嗅去:“我好像聞到了八卦的氣息?有什麼勁爆訊息被我錯過了嗎?”
“什麼都沒有。”老唐板起臉,生硬地轉移話題:“老馮啊,你年紀大看著點他們仨小年輕,有什麼危險得主動站出來。”
“想我死就直說,用得著拐彎抹角?”芬格爾抬手指他,只感覺一個星期建立起來的兄弟情到此為止了。
路明非沒理會兩人的鬥嘴,和繪梨衣手拉手走向電梯。
楚子航早已等在那裡,高爾夫球袋斜挎在肩頭,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送夏彌回來後,楚子航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反覆翻看著父親留下的照片和筆記,又試圖從仕蘭中學備份來的檔案中找回更多記憶碎片。
可惜,那些被抹去的過往就像指間流沙,越是用力握緊,流失得越快。
“感覺怎麼樣?”路明非問。
“很好。”楚子航的回答簡短有力,美瞳之下永不熄滅的黃金瞳燃燒著熊熊戰意,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的刀刺穿奧丁獨眼的瞬間。
“繪梨衣呢?準備好了嗎?”路明非捏了捏女孩兒柔軟的手心
“開刷開刷!”巫女打扮的繪梨衣俏臉透著興奮,眼睛亮晶晶的。
時隔多日,sakura終於又要帶她去刷副本了。
“叮——”
電梯門開,芬格爾衝老唐豎了根中指,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來。
地下停車場的慘白燈光如月光般傾瀉而下,六米長的邁巴赫靜靜地蟄伏在陰影中,流線型的車身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像一頭沉睡的黑色猛獸。
“轟——”
隨著楚子航轉動鑰匙,引擎發出低沉的咆哮。
這頭鋼鐵巨獸在保安的注視下衝出停車場,一頭扎進漸濃的夜色中。
黃昏最後的餘暉被徹底吞噬,取而代之的是城市璀璨的燈火。
“師弟,咱們的武器在哪裡?”芬格爾在副駕駛座上東翻西找,別說槍了,連把水果刀都沒有,不由得緊張起來。
總不能真讓他靠著一雙鐵拳和死侍肉搏吧?“武器在後備箱裡,待會兒隨你挑。”路明非拉開高爾夫球袋,三把名刀在昏暗的車廂內泛著寒光,分別是楚子航的村雨,他的天叢雲,以及繪梨衣的三日月宗近。
他將村雨插在駕駛座旁的車門上,刀鞘與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有熱武器嗎?”芬格爾眼巴巴地問。
“有的兄弟,有的。”路明非露出個迷之微笑。
不知道為什麼,芬格爾看見他這笑容,心裡忽然就沒底了。
下午兄弟才跟你心連心,你可不能跟兄弟玩腦筋啊。
烏雲逐漸匯聚,雨點開始敲打車窗,起初只是零星幾滴,很快便連成一片。
密集雨點在擋風玻璃上濺出細碎水花,楚子航開啟雨刮器,淺淺倒映出他沒有表情的冰山臉。
他有預感,今晚尼伯龍根的大門將會敞開。
“嗡嗡——”
兜裡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他拿出來一看,發現是老媽打來的電話,有點奇怪她怎麼會在這個點聯絡自己。
單手駕駛著2噸重的黑色猛獸在雨夜疾馳,他接通電話:“喂,媽,怎麼了?”
冰冷的聲音瞬間柔和了幾分。再鋒利的劍,在母親面前也會收斂鋒芒。
“嘿嘿,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就是突然很想聽聽你的聲音,所以就打電話給你了。”
蘇小妍的聲音帶著點嬌憨,周邊還有幾個姐妹揶揄的“哎喲喲”調侃聲,只是這種調侃對她壓根無效,反而更加助長她的囂張氣焰。
畢竟誰不知道,她家子航是天底下獨一份的優秀。
“這麼早打電話給你沒吵著你睡覺吧?”蘇小妍那邊有點吵,不知道是在飯店還是在酒吧,沒能聽出電話中隱約可聞的引擎轟鳴聲。
“沒。”楚子航眼神柔和幾分,雖然媽媽的理由有點無厘頭,但這恰恰是最原始的,完全出於母親本能的關心。
她那麼迷糊的一個人,也能感覺到今晚她的孩子要去做一番大事,還專門打電話過來詢問一下。
“今天還要上課嗎?”按說母子倆的例行對話到這就差不多了,可今天蘇小妍卻忍不住多問幾句。
“要的。”楚子航面不改色地扯謊。
“要記得吃早餐,不要空腹運動。”
“嗯。”
“複習的怎樣,期末考有把握嗎?”
“還可以。”
“那要媽媽幫你訂回國的機票嗎?”
“學校會安排。”
“哦,那就好。”蘇小妍聽著寶貝兒子一如既往平淡的聲音,心裡也就踏實下來。
簡單叮囑幾句,她心滿意足結束通話電話,楚子航原本因靠近高架路而沸騰的殺意也逐漸壓入心湖之下。
“師弟,你老媽這麼關心你真是讓人羨慕。”芬格爾在旁邊感慨,雖然楚子航沒開擴音,但混血種的聽力懂的都懂,這麼近的距離根本瞞不住。
“哪裡像我老媽,每次我回去母愛只氾濫一天,從第二天早晨就開始問我什麼時候滾回學校。
真麼延長母愛保質期,讓我能一直當媽媽最疼愛的寶貝。”
楚子航不知該如何評價,只能輕輕“嗯”一聲。
後排的路明非和繪梨衣是正兒八經的留守兒童,沒他們這麼豐富的被愛經驗,但在路明非心中,蘇小妍早就是跟母親一樣的角色,此時倒是不覺有甚觸動:
“想要延長母愛保質期的話,待會兒你來主c,淺淺斷兩條胳膊三條腿或者幾根肋骨啥的,保證你老媽會寸步不離地守著你。”
“那還是算了。”芬格爾果斷選擇拋棄母愛。
雨勢漸大,豆大的雨點砸在車頂上,發出密集的鼓點聲。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像是無數細小的蛇在遊動。
遠處的路燈在雨中變得模糊,光暈擴散開來,形成一個個朦朧的光圈。
楚子航調高了雨刷頻率,前方能見度越來越低,但高架路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見。
通往高架路的匝道上瀰漫著薄霧,立於匝道旁的路牌被樹枝擋住。
路明非坐直身子,眼神玩味。
原本他還想試試從阿澤那裡問來的強闖尼伯龍根的辦法,不曾想奧丁這廝倒也識趣。繪梨衣抓著自己的寶刀三日月宗近,小臉貼在車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外面。
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雨幕之下薄霧之中,隱約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路邊一動不動。
“是人是鬼?”芬格爾也注意到了那個影子,但沒能看見立足於地面的雙腿。
楚子航微微提速,隨著距離拉近,那個人影的輪廓逐漸清晰。
那是一個穿著老舊斗篷的人,低垂著頭,雨水順著帽簷滴落。
當車燈照到他身上時,斗篷人緩緩抬起頭。
在那一瞬間,所有人都看清了它的臉。
或者說,看清了它根本沒有臉。
本該是五官的位置,只有一片平滑的空白。
楚子航猛地踩下油門,邁巴赫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
可就在即將撞上那人影之時,對方卻又如水中倒影一般潰散,顯然這只是海市蜃樓的幻影。
芬格爾注意力高度集中,發揮著狗仔本能,在撞入迷霧的瞬間清晰看見旁邊被樹枝遮擋的路牌上寫著“0號高速”的字樣。
來之前他已經調查過,這座城市根本不存在這樣一條高速公路。
後視鏡中,被撞散的迷霧重新匯聚,無麵人的身影也完成重組,轉過身用那張平整如鏡的無相面孔靜靜注視著轟鳴而去的邁巴赫,深深鞠躬。
來時的道路已然消失,城市的萬家燈火被永恆的黑暗取代,只剩下傾盆暴雨籠罩天地。
“這算什麼,下馬威嗎?”芬格爾嘟囔一聲。
“不,這是在邀請。”路明非摸索著白玉般的天叢雲劍,嘴角微翹。
“邀請,介是一場鴻門宴吶?!”芬格爾聲音都變了調。
他們今晚可還沒有吃飯,就等著幹完這一票吃頓好的,沒成想奧丁那廝還貼心準備了大餐。
就是不知道,這主菜是他自己,還是他們四個。
楚子航的目光鎖定在前方的道路上,雨越下越大,幾乎形成了水簾。
“咔噠——”
一聲輕響,車載音響傳來刻入靈魂的旋律。
愛爾蘭樂隊altan的《daily grong》,那個男人臨別前最後的願景。
“the trees they grohigh, the leaves they do grogreen,
many is the time my true love i've seen,
many an hour i have tched him all alone……”
悠揚樂章之中,楚子航屏息凝神。
他在等,等那密密麻麻的敲門聲響起。
那群徘徊在尼伯龍根高架上的死侍會如野狗般狂奔而來,撕咬主人看上的獵物,用尖牙和利爪將獵物驅趕到主人的獵場。
但今夜,獵人與獵物的角色,註定將要顛倒!一點一點盤算著距離,楚子航耳邊迴盪起了不靠譜的廢柴老爹喋喋不休的嘮叨,跟他爭論著那些每次提起都只會讓父子倆關係更加惡化的話題。
他還記得最後自己吼了那個男人一句:“你只會生,不養!別人養出來的,會越來越不像你!”
而那個男人只是訥訥地辯解:“我……我也想的……”
也就在那一刻,死侍圍攏而來,楚子航第一次在父親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肅殺神情。
只是很快,他眼中的回憶之色中斷。
不是因為那些總在午夜夢迴間出現的死侍終於暴露身形,而是前方道路倒著幾具被斗篷覆蓋的屍體,被雨水打溼的路面在車燈的照耀下隱約可見乾涸的黑色血跡。
“咔嘣!”
邁巴赫的車輪碾過地上的枯骨,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車身的震動清晰無比。
“這是什麼,死侍也會碰瓷啊?”芬格爾瞪大了眼,看著前方一路零散掉落的屍體、車轍印和物體被拖行的痕跡。
“如果它們會碰瓷的話,早在車碾過來的時候就跳起來用爪子打爆車胎了。”路明非目光落在滿地殘骸之上,明白這應該就是當初楚子航和楚天驕他們遭遇的死侍。
楚子航點頭,算是驗證了他的判斷。
“你們遭遇奧丁的地點在哪?”路明非問。
“收費站。”楚子航道。
絕天黑地的尼伯龍根內沒有任何燈光,路燈漆黑,月亮被烏雲遮蔽,唯一的光亮只剩邁巴赫的車燈。
四人就像是乘坐一葉孤舟,在翻湧不息的大海中一路前行,只有前後,不分西東。
然而這一路上獵犬般的死侍並未出現,就在楚子航都為之困惑,路明非也納悶奧丁的固定出場派頭怎麼變了的時候,天上終於傳來了除雨聲之外的動靜。
“嘎嘎——”
“嘎嘎——”
清晰的鴉叫聲在邁巴赫頂部盤旋,左右交替,清晰可聞。
楚子航第一時間便聯想到了棲息在奧丁肩膀上的兩隻烏鴉。
“是他!”
明白前方是何人在等待的瞬間,楚子航眼中金光暴漲,腳下車速猛然暴增,強烈的推背感將芬格爾死死壓在椅背上。
路明非和繪梨衣不受影響,都在看著窗外盤旋的兩隻渡鴉,它們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赤金色的瞳孔閃爍如星。
路旁一閃而過的減速標誌上顯示前方一公里是收費站,而後亮白的燈光從一片漆黑中浮現。
啪啪啪啪,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如多米諾骨牌般一段接著一段點亮漆黑的道路。
慘白的燈光刺破雨幕,照出一個孤零零的收費站輪廓。
如神國之門大開的燈光之中,八足天馬的剪影若隱若現,像是把雷含在嘴裡吼叫馬嘶聲沉雄震耳。
“抓緊了!”
楚子航的低吼淹沒在引擎的轟鳴中。
“轟轟轟轟轟——!!!”
邁巴赫的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轉速錶指標直逼紅線。
十二缸發動機迸發出全部潛力,這頭經過特殊改裝的鋼鐵猛獸以接近300公里的時速衝向收費站。
擋風玻璃上,雨滴被撞成細碎的水霧,又在迎面而來的狂風中瞬間汽化。
芬格爾條件反射般抓住車頂的把手,指節因用力過猛發白,路明非一把將繪梨衣攬入懷中,將身子牢牢固定在原位。
楚子航眼中金光暴漲,腳下油門一踩到底!這一刻,他與五年前那個衝撞神之御座的男人身影完美重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