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你給我出來!”
“別以為躲起來我就不知道你在哪,你有本事欺負我家鳴澤,怎麼沒本事出來見人啊?”
“出來!”
尖銳的女聲如利刃般刺破校園的寧靜,臨近校醫處的教學樓裡,正在上課的班級紛紛中斷教學,學生們或皺眉或好奇地探頭張望。
經過一節課的沉澱,小胖子路鳴澤留在停車場用以標記領地的資訊素已經乾涸,但其二話不說向堂哥雙膝跪地致以崇高敬意的姿態也在同學們和好事者的口口相傳中鬧得全校皆知。
澤太子,這次是真的火了。
如果說以前他的名聲只侷限在高二,高一高三以及初中都沒多少人知道。
那麼從今天起,他可以光明正大說一句——莫愁糗事傳千里,仕蘭誰人不識君?
整個仕蘭中學,都將流傳他驚天一跪尿灑一地的傳說。
也正是因此,哪怕他被聞訊而來的老師強忍著噁心送到校醫室換了身衣服,校醫再三強調身體無恙圍觀群眾也已經散去,他也堅決不肯睜開眼,希望一切只是幻覺。
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醒來後自己還是那個人見人愛的澤太子!可惜,他老媽鬼哭狼嚎的聲音強行將他從這種自我催眠自我安慰中拽了出來。
“媽,求您了,別說了。”
小胖子幾乎是彈射起步,抓住暴躁老媽的胳膊,想要制止她化身bigmom將仕蘭中學給拆了。
“是我……是我喝太多飲料憋了一上午……”他支支吾吾地解釋,半真半假地編著藉口:“一激動就,就沒忍住……”
真話是他確實忘乎所以吹了一上午牛沒去廁所,假話是他純粹是被嚇尿的,但這話打死他也不敢說出口。
一旁的校醫憋笑憋得滿臉通紅,剩下滿臉生無可戀又得強自振作的班主任在那幫忙勸說,重複著之前就澄清過好幾次的事實:
“鳴澤媽媽,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路明非同學他甚至都沒開口說一句,不信的話咱們可以去找保衛處調監控。”
聽著兒子和班主任都這麼說,中年婦女一肚子的火稍減,但嘴上的戰鬥力絲毫不減:
“就算這件事有我們家鳴澤有錯,可退一萬步來說,路明非就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她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橫飛:
“要不是他,我們家鳴澤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出醜?”
“要不是他,我剛才自摸十三么的好牌就不會流掉!”
“那個死沒良心的小白眼狼,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還不滿意鬧離家出走,一回來就欺負我們家鳴澤,真當我們欠他的不成?!”
班主任聞言死死咬住後槽牙,不知用了多大力氣才把脖子和腦袋的角度焊死,沒有當著中年婦女那張嘴猙獰扭曲的面龐點頭表示贊同。
他作為小胖子的班主任,又不是沒去老路家家訪過,知道這堂兄弟倆過的啥樣生活。
當時一家三口陪著他喝茶聊天,笑得滿臉褶子,雙下巴都笑成了三折迭,剩個瘦猴樣的路明非在廚房裡忙活,擇菜洗菜準備午飯所需的材料。
雖然但是,就不能揹著點人嗎?哪怕裝裝樣子呢?
就偷偷摸摸地使喚侄子讓我眼不見心不亂也行啊?呸,噁心!
班主任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但面上還得維持職業微笑。
心裡所想不能放到檯面上說,否則路鳴澤家長肯定要連自己一起記恨上,等這小胖子畢業後偷偷摸到教育局舉報一手可就完了。
路鳴澤見班主任忽然不再勸,眼神有點意味深長,臊得滿臉通紅,只感覺有點無地自容,惱羞成怒之下一百六十斤的脂肪在此刻全部化作反骨,竟破天荒地替堂哥辯解起來,跟自家老媽唱起了反調,想要把一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別問,問就是男子漢的擔當。
“事已至此,是非對錯我已無心解釋。”小胖子忽然挺直腰板正經起來,擺出個自以為帥氣的姿勢,彷彿下一秒就要以身殉道。
知子莫若母,知徒莫若師,中年婦女和班主任可都知道這小胖子什麼德行,第一時間便注意到那張胖臉上嵌著的小眼睛賊溜溜地朝一處望。
順著視線望去,兩人同時愣住了。
林蔭道盡頭,一個身著便裝的女孩兒正漫步在林蔭小道。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烏黑的長髮隨風輕揚,纖細的身姿如初生的柳條般柔韌。
女孩兒有著只會出現在雕塑家筆下的完美無瑕漂亮容顏,一雙清澈的眼眸彷彿能映出整個世界的倒影。
她只是安靜地走在樹蔭下,就讓人想起漫步林間的精靈,或是誤入凡塵的仙子。
聒噪不已的中年婦女突然噤聲,臉色有點難看,像是當年第一次看到那個各方各面都甩她一條街的漂亮大嫂那樣。
就連總喜歡強調早戀危害的班主任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腦海中浮現出這麼一首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媽耶,這姑娘可千萬不能是仕蘭中學的學生,否則整個學校的男生怕是要瘋哦。
他也是仕蘭中學的老資歷了,知道高三年級有三個校園風雲美女,一個蘇曉檣漂亮的沒邊富得流油但是脾氣臭,一個柳淼淼妥妥的大家閨秀鋼琴小美女,一個陳雯雯氣質清雅宛若一朵白蓮花。
但不遠處那個女生卻像是集齊了三者最出眾的地方,長相、氣質、儀態都無可挑剔。
不過很快他也反應過來,這姑娘應該不是本校的,否則就這幫背地裡排什麼此獠當誅榜、校花榜的青春期小雛男,早就已經將她捧上神壇了,不可能一點傳聞都沒有。
似是被這邊的動靜吸引,精靈少女的目光掃過校醫室前的幾人,在看到路鳴澤那做作的姿態和隱晦打量這邊的目光時微微蹙眉,隨即收回視線稍稍加快腳步離去,背影輕盈得像一陣風。
看著那陌生但是漂亮的女生離去,小胖子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給挖走了一塊。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對不起了,夕陽、曉雅、琳琳、莉莉、雪雪……
我的心,好像又住進來一個……
“路鳴澤!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就在小胖子想入非非之際,旁邊喊了他半天不見回神好像魂兒都被勾走的中年婦女怒了,直接一記大荒囚天指就摁在了他腦門上:
“一天到晚就惦記看小姑娘,難怪你成績老是上不去。”
“從今天起放學後立馬給我滾回家不許在學校逗留,週末再多報兩個補習班,省的那麼多精力沒處使!”
聽聞此言,小胖子只感覺天都塌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中年婦女:
“媽,你可是我親媽,我週末都已經兩個補習班加一個興趣班了,再來倆我會累死的!”
“少給我裝可憐!”中年婦女才不信,一把拎起小胖子往學校外邊拽:“肘,跟我去醫院看看,這麼大人了還拉褲子,別是得了什麼病。”
她打麻將的時候聽街坊鄰居的大姐老妹兒們說了,現在的孩子總喜歡躲在被窩裡幹壞事兒,保不住她家路鳴澤就是手藝活做多了,才導致今天的失態。
這可是關乎終身幸福的大事,絕不能馬虎。小胖子一聽頓時慌了:“不要啊媽,你放開我,我要回去上課!”
中年婦女還沒來得及訓斥,一旁的班主任已經開口了:“沒事兒,放心吧鳴澤,老師批你半天假,跟你媽媽去看下,身體要緊。”
經過專業訓練但依舊快要繃不住笑的校醫低著頭,渾身顫抖著將一個裝著溼衣服的袋子遞給路鳴澤,顯然那是他的畫布。
最終,小胖子路鳴澤還是被老媽拖走了,走的義無反顧,走的背影蕭瑟,一點也不安詳。
……
檔案室的塵埃在陽光中漂浮,像一場靜止的雪。
路明非合上最後一本相簿,紙頁發出“啪”的輕響。
他和楚子航對視一眼,默契地停止了這場無意義的翻找。
線索已經很明確了,仕蘭中學確實存在過一個被系統刪除記錄的女生,她與楚子航關係匪淺,甚至可能對他的記憶做了手腳。
等抽空去京城走一趟,有話當面講即可。
“怎麼說,我讓芬格爾把她的聯絡方式弄來?”路明非晃了晃手機,螢幕上是芬格爾發來的猥瑣表情包,那傢伙已經拜訪完了楚天驕的老領導,正在往回趕的路上。
“還是直接去京城找她聊聊?”
楚子航手裡捏著幾張泛黃的照片,其中一張開學典禮的影像格外引人注目。
臺上的楚子航作為優秀新生代表發言,面容青澀卻已顯露出日後冷峻的輪廓,十分符合仕蘭中學對於精英學生的定義。
而臺下人群中,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嬌小身影模糊卻醒目。
雖然看不清面容,但路明非就是知道那是夏彌。
男人的直覺,有時候比言靈還準。
楚子航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照片邊緣。
他找到了那個被自己弄丟的女孩,可記憶依舊像被雨水打溼的素描,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一些碎片般的畫面在腦海中閃回:老舊的院落,梧桐樹的影子投在雜草叢生的地上,斑駁如魚鱗。
他坐在木桌前整理參考書,身後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有個纖細的身影在陽光下舒展曲線玲瓏的嬌軀,投在牆上的剪影曼妙得像一首十四行詩……
纖影娉婷沐暖陽,身姿婀娜韻悠長。
原來他也曾有過這樣的青春。
原來他也曾踏入過女孩子的私人領域,在飄著淡淡幽香的房間裡,和漂亮的女孩子獨處一室,度過包括路明非在內絕大多數男生都夢寐以求的午後。
“我不知道。”楚子航第一次感到迷茫。
他抬頭看著路明非,瞳孔裡的冰山在逐漸融化:“我還是沒有想起她,甚至不是你告訴我,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夏彌……夏彌……
他在心裡反覆咀嚼這個名字,像含著一顆漸漸融化的薄荷糖,清涼卻帶著細微的刺痛。
這兩個字本該是開啟記憶之門的鑰匙,此刻卻成了提醒他缺失的標記。
楚子航突然想起那個不靠譜的父親。
如果楚天驕還在,大概會叼著用來穩固人設的劣質香菸,用握方向盤的時間超越握刀時間的手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勸誘:
“傻小子,記不記得重要嗎?先追到手再說!”
“等以後你倆娃都有了,再說起當初你不小心把她忘了,她再生氣還能殺了你不成?”
那個男人確實幹得出這種事,不,這就是他幹出來的事兒。
明明是來執行絕密任務,卻能忙裡偷閒地泡妞、結婚、生子、離婚,把人生過得像一場即興演出的荒誕喜劇。
嗯,喜劇的核心是悲劇,沒毛病。
“不要覺得把她忘了就不好意思去找她。”路明非看出了好兄弟的遲疑緣何而起。
他太瞭解楚子航了。
這是個固執得近乎偏執的男人,永遠把責任扛在肩上。
對楚子航來說,忘記一個曾在生命裡留下印記的人或許是某種不可饒恕的背叛。
如果沒有旁人開解,他一定會固執地找回所有記憶,然後以最完美的姿態出現在對方面前,平靜地說一句“好久不見”。
像個傻子。
路明非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繪梨衣。
女孩正端坐在陽光裡,認真地翻著一本本相簿,每當在照片角落發現某個模糊的路明非,她就會輕輕“啊”一聲,眼睛彎成月牙,像是發現了被時光塵封的寶藏。
“人的一生不過區區百來年,有些事情沒必要自我糾結。”路明非似有所覺抬頭看向窗外,忽然正色道:“大男子主義可以收一收了,現在你才是受害者。”
他突然上前,一把勾住楚子航的肩膀:“你需要做的不是琢磨該如何找回記憶,而是直接殺到她面前,指著自己的腦袋大聲問她——‘夏彌,你這裡欠我的用什麼還?!’”
在前世,他還沒有跟叔叔家鬧掰的時候,其實就不止一次注意到楚子航和夏彌。
那時的楚子航和這個世界的他沒什麼兩樣,都跟石頭似的又冷又硬,完全不會討女孩子歡心。
可夏彌偏偏是團不按常理出牌的野火,她會把冰鎮可樂貼在他臉上,會在他練劍時突然從背後偷襲,會硬拉著這個面癱去看午夜場的恐怖片……
一點一點,用並不寬廣的胸懷,融化了裹著堅冰的頑石。
可這個世界終究不同。
在這裡,籠罩楚子航的不只是孤獨,還有與神祇不死不休的血仇。那些黑暗的往事像荊棘般纏繞著他,讓本該綻放的青春變成了無聲的默劇。
“去找到她,然後讓她負責。”路明非用手敲了敲楚子航的胸膛,動作半點不客氣,讓校內仰慕楚子航的女生見了怕是會恨不得把他的手剁了,然後用毛巾小心擦拭楚男神襯衣上的褶皺。
“擅作主張撩撥了少年的心,又因為不想負責選擇跑路,以為這是在網戀嗎?還能刪除聊天記錄拉進黑名單?”
“你可是未來的霸道總裁,就該乾點霸道總裁該乾的事兒。”
“她逃,你追,她插翅難飛!”
話落,眼神微閃的楚子航被他一把推出門去:“去吧,初中部有驚喜在等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