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看著站在工作臺前瘋狂外放冷氣的楚子航,忍不住抓過繪梨衣的小手捏了捏。
說實話,他一想到老楚一個人坐在水池邊洗照片,洗好後用圖釘一張又一張固定在木板上,然後坐在工作臺前抽著雪茄、喝著威士忌、再放點爵士樂,等氣氛烘托到位再拿著紅筆留言,像是與照片中的女人隔空對話。
這感覺真的,好他媽抽象啊!
一想到楚子航和小妍阿姨出門的時候有個男人總是躲在暗處偷拍,在遊樂園的柱子後邊,在商場的貨架後邊,在餐館的灌木叢後邊,在河邊的蘆葦叢後邊……
不是叔你這麼牛逼怎麼不學一下阿杜躺車底下得了,費那老勁兒玩跟蹤幹啥。
有人搞青春疼痛文學,老楚同志這是持續性陣痛,還是自找的。
看著那張母子倆在河邊看日落的完美畫面,還有邊緣留言的那一句“就這樣,不要哭,要看著遠方”,路明非差點用腳趾頭在地板上摳出個大平層。
他有點想不明白,十二生肖啥時候多了個綠頭王八。
真把自己當情聖了啊?!
把一個深愛的也愛過自己的女人逼走,看著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然後默默地跟蹤和偷拍來守望她,在豪華的地下室感慨自己愛得無怨無悔,抽著雪茄喝著酒希望她過的比自己好。
這是人乾的事兒?路明非不懂,但大為震驚,和他第一次看到寢取和夫目前犯的愛情動作片一樣。
臥槽,有牛啊!
“多西達諾(怎麼了)?”繪梨衣被他捏著手,能感覺到路明非的情緒波動很大,呼吸聲都有些重。
“沒,就是想起了一首歌。”路明非平心靜氣,笑著告訴自己別生氣,不值得。
“什麼歌?”繪梨衣好奇。
“《掀起你的頭蓋骨》。”路明非一本正經地說出不得了的話。
他是真想掀開老楚的頭蓋骨,看看對方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導致的腦抽,把本可以幸福美滿的日子過成了這個鳥樣。
明明前世的時候,還總是語重心長地說一個真正的man,就是要把家人照顧好,不讓他們受一點委屈,而且還身體力行的踐行著這點。
怎麼到了這個世界,就直接成了反面教材?
“sakura,上邊。”繪梨衣扯了扯他的衣角,手指床的上方。
路明非舉目望去,發現空中拉著數不清的紅線,有的紅線相互平行,有的糾纏打結,看似雜亂無章,卻給人一種詭異的序列感。
戰術手電的光射向正中,楚子航也沒有再去關注那些偷拍的照片,視線落在那紛雜的紅線。
紅線上穿著手寫的紙片,每張紙片都記錄著一個重大事件,有許多都是聞所未聞,看了便叫人心驚膽戰的大事件:
公元1908年06月30日,通古斯大爆炸……
公元1900年08月30日,夏之哀悼事件,神秘古屍突然甦醒,龍王級戰力入侵,卡塞爾莊園被毀,初代獅心會近乎全滅,唯一的倖存者希爾伯特·讓·昂熱陷入長達一年的昏迷。
路明非走上前,與楚子航肩並肩站在一起。
“這些都是龍族復甦事件?”
“嗯,通古斯大爆炸是歷史上最神秘的三次爆炸之一,還有兩個是王恭廠大爆炸和莫恆卓·達羅死丘事件。”楚子航聲音淡淡,彷彿已經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
“混血種世界對這三次爆炸的推論基本都傾向於是某種毀滅性的高危言靈,比如通古斯大爆炸,大眾猜測那可能就是由序列號113的言靈·萊茵導致,足以媲美核彈爆炸的衝擊波甚至將650公里外的玻璃震碎,現場升起的蘑菇雲在萊茵河畔都看的一清二楚。”
路明非點頭,繼續往下看,其中有一個讓他十分在意的年份——1991年。
他出生的那一年。
在那一年聖誕夜,西伯利亞以北的冰封港口發生劇烈爆炸,前往偵查的戰鬥機群遭到神秘生物襲擊,全軍覆沒。
路明非知道更加確切的訊息,被炸燬的港口名為天鵝港,是一座生物基因研究基地,研究中心的負責人叫榮格·馮·赫爾佐格,裡邊負責被研究的零號實驗體是他的弟弟。
而牽著他手的女孩兒,生日也正是那一天。
最後一次記錄是2001年11月07日,卡塞爾學院執行部前往格陵蘭海域調查神秘的心跳聲,結果在海底遭遇了疑似龍王的敵人,僅有一人半倖存。
再往後的記錄,楚子航倒是可以添上——2004年7月04日,福州濱海城市高架路段驚現尼伯龍根入口,北歐神話主神奧丁攔殺卡塞爾學院s級執行官楚天驕,僅有楚子航一人逃出。
路明非看著最後一張紙片微微蹙眉,按時間推算,芬格爾這時候應該才剛進入卡塞爾學院吧?他記得當時提到深潛計劃的時候,芬格爾眼中有過一閃而逝的不自然。
是了,以芬格爾這廝的血統,有極大機率會被執行部拉去當壯丁。
所以,當年就是因為卡塞爾學院的狗屎操作,才讓本該成為銀狼的芬格爾變成了現在的哈士奇精?尼瑪的卡塞爾學院果然罪該萬死啊!等下!
路明非忽然想到了哪裡不對,他猛然看向楚子航:“卡塞爾學院有沒有一個叫eva的女生?”
楚子航思忖片刻,搖頭:“目前在校學生中沒有這個人,但學院的人工智慧秘書諾瑪在執行重大任務的時候會開啟戰爭人格,戰爭人格的名字就叫eva。”
他是執行部部長唯一的學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他都略有了解。
“知道那個eva的來歷嗎?”路明非詢問,他知道蛇歧八家的人工智慧輝夜姬就是仿照卡塞爾的學院秘書諾瑪建造,為了在數字資訊層面對抗學院本部。
楚子航搖頭:“這個你應該去問芬格爾,他是這方面的專家。”
我怕這問題問出去,會變成一把刀猛戳他的心窩子。
路明非沉默著搖頭,將這事兒暫時壓下,準備等回去之後再問。
繼續順著紅線看去,兩百年內與龍族有關的各種大事件全部記錄在這些手寫紙片上,有關聯性的全部都用紅線相連,偶爾幾條線索交匯便會產生新事件,有的則是孤零零被排除在外。
這些紅線在床的上方織成了一張錯綜複雜的大網,最後在臨近混凝土牆壁的時候全部擰成了一束粗繩,牆上用黑色墨筆寫著一個象徵“絕望”的名字——尼德霍格!“所以,他來這裡是為了調查尼德霍格的蹤跡,還是為了警惕它的甦醒?”
楚子航看著牆上那筆走龍蛇的四個大字,思緒翻湧,不是在想男人有一手那麼好的字卻在他作業上簽名的時候故意寫醜,而是在想校長為什麼會安排給他這個任務。
那個男人應該很早的時候就來到了這座城市,為了那個特殊的目的,偽裝成一個可以四處溜達,在意外來臨時第一時間趕去救場的司機。只是他在這個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愛上了一個正確的人,和她結婚生子度過一段值得懷念的幸福時光又分開,重新走入陰影和孤獨之中,繼續守望或是追逐著那個至尊、至德與至力的存在。
楚子航對男女之間的事兒一竅不通,也難說清那個人最初接近老媽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寂寞,亦或者單純想要延續自己的血脈。
或許他就像是叢林中的猛虎,總是一個人流浪,在遇到心儀的母虎後短暫停留,等對方成功懷上自己的血脈便會離開,繼續在一望無際的鋼鐵叢林中游蕩,以利爪和尖牙威懾潛藏在暗的敵人。
可人類終究是群居動物,溫柔鄉是英雄冢,那個男人不是老虎,放不下那個笨笨的女人,還有他們的孩子。
所以,他從一隻威震八方的猛虎變成了一隻好吃懶做的豬。
然後,他死了。
扮豬吃虎久了,便會真的豬腦上頭,失去猛虎賴以生存的戰鬥直感。
而在鋼鐵叢林中,還藏匿著比他更為強大的生物。
其名奧丁,乘御八足天馬,手持永恆之槍。
重新變為猛虎的男人亮出尖牙利齒,以凡人之軀挑戰神明,卻被神祇輕易斬落,再沒能走出那個雨夜。
留下從雨夜逃出,卻永遠困在那一晚的幼虎日復一日地憤怒著,為了復仇不擇手段。
“你說撞見奧丁的那晚,楚叔把一個箱子丟給了奧丁?”路明非問,“能讓奧丁忍不住出手搶劫,裡邊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估計與黑王有關。”
他說這話的時候其實也有點缺乏底氣,畢竟真要說的話,這座城市裡和黑王關聯性最強的貌似就只有他自己了。
事情發展到現在,路明非已經很難再理直氣壯說自己是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智人種的生物了。
不過只要他不承認,也沒人能開除他的人籍就是了。
楚子航點頭,耳邊彷彿又響起了男人湊在耳邊的低聲提醒:“我說‘跑’的時候,你就要往車這邊跑,千萬別回頭,千萬別回頭!”
“奧丁想要的不只有箱子,它還想要我和我爸爸。”他說,“我爸用自己和箱子作為誘餌,換來一個讓我逃走的機會。”
那個箱子是卡塞爾學院的老式武器箱,但裡邊放的肯定不只是武器。
可究竟是什麼,無從得知。
話到此處,明明之前看到與想象不符的地下室時不住激盪的心情,忽然又變得低沉,好似落入了無底深淵。
人都已經不在了,憤怒還有什麼用呢。
“你說那晚上奧丁戴著青銅面具?”路明非又想起了在法國荒蕪小鎮的遭遇,都是青銅面具的怪物和身披斗篷的死侍,這登場畫面既視感太強,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塊。
楚子航點頭,把那隻青面獸被一槍爆頭後遺留的青銅面具內繪有盧恩文字的事也說了一遍。
“那看來這還是新仇舊怨一起算的局面了。”路明非頭腦開始風暴,發散自己天馬行空不拘一格的思維,最終腦海畫面定格在某部後世網友強烈要求申遺的作品名場面:
“你說奧丁不單隻想要箱子,還想要你們倆,說明他看中了你們倆的能力。”
楚天驕就不用說了,時間零這玩意兒誰看了不眼熱。
楚子航也潛力驚人,天賦意志氣運都遠勝於同齡人。
奧丁見了都忍不住生出愛才之心,請客斬首,收下當狗。
他摩挲著下巴:“根據著名海虎望遠鏡定論來判斷,一定是那奧丁,它把楚叔打至跪地,可能是迫楚叔跟它回去做替身使者呀。”
楚子航聽不懂這個梗,但他聽得懂要表達的意思:“你是說,我爸可能也戴上了青銅面具?”
“對,而且根據我多年看片的經驗,面具戴上之後他再也不是個凡人,人世間的情慾不再沾半點,看到親兒子在面前怕也是六親不認揮刀便砍。”路明非分析,“不過問題不大,把那面具摘了應該就能恢復原狀。”
這是最好的結果,楚子航也知道路明非的戰鬥力,有他在前邊頂著,需要擔心的是被迫成為奧丁傀儡的老爹抗不抗揍。
暫且放下心來,路明非環視一圈,言靈·蛇釋放,無形的生物訊號在地下室內鋪開,化作看不見的真空之蛇鑽入房間每一個縫隙,想要尋找更多的線索。
可惜,再沒有多餘的收穫。
不過收穫也已經夠多,知道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情報。
“這些東西怎麼說,都搬走嗎?”路明非環顧一圈,值錢的東西不少,但其實也就那樣,他倆都是不抽菸不喝酒的主兒。
楚子航遲疑片刻,只決定帶走照片相機還有那些穿在紅線上的紙片,其他一切保留原樣。
房子繼續保持原樣就好,他會出錢讓黑太子集團繼續保留這個地下室。
畢竟這也是那個男人存在過的證明,有朝一日若是真的找回了他,再到這讓他說到清楚。
人海茫茫,距今已過五年,也不知道那個男人被奧丁拐去了哪裡,又是否被迫犯下了錯事。
重新回到地下二層,路明非看著已經被熔燬的鐵鎖,兩隻手抓著重新加熱後強行組裝回去,再把床鋪恢復原位。
一切重歸原樣,外邊也傳來腳步聲和拖車的響動,三人走出房間。
中年人看著他們仨手裡只拿了一個薄薄的袋子,有些好奇,但等楚子航說明想要保留這個房間並願意承擔相應費用後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用一種“有這心思早幹什麼去了”的眼神看他一眼,答應下來。
等離開黑太子集團的工廠重新回到車上,楚子航剛要點火,忽然左眼皮開始抽搐。
一旁的路明非心有所感,抬頭望向天空,只見雲層之下有一架客機逐漸降低高度。
“是程霜繁的狩獵隊員吧?”
“大概。”楚子航說完,平靜的右眼皮也微微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