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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連星茗現在才發現,原來人在這種時刻有鈍感力。他聽見了白羿那句話,可他遲遲沒有必須要死亡二擇一的糾結實感,直到燃香過半,天際飄起隱隱綽綽的魚肚白,

他依然固執覺得,能有轉機。

只是一個小小的困陣而已,當年他逃亡時不知破了多少困陣,這在他看來簡直是小兒科。即便好似已經走投無路,他依然覺得,他才剛與白羿重逢,他們之間還有許多話要說、許多事情要做,許多人要去懷念,這只是橫跨在他面前的小小一道坎,是他一生克服過的無數阻礙之一。

白羿垂目盯著燃香,又是長嘆一口氣,聳肩道:“上天對我們不仁義啊。”

傅寄秋看向他。

白羿苦笑著道:“既如此,又有什麼讓我復活的必要?徒增傷感罷了。”他搖了搖頭將紛亂的思緒掃掉,半拉半拽著連星茗走到傅寄秋身邊,又將兩人的手強硬按在一處,轉言道:“二位,我可是開天闢地頭一遭當紅娘,都賣我點面子行不行。你倆,現在、立刻、馬上,互相表白心意吧,這樣至少能有一件讓我死後瞑目的事了。來吧,你們誰想先來?”

傅寄秋的手很冰。

還在幾不可聞地發顫。

像在數九寒天浸入了寒潭之中,只是觸碰便讓旁人的手指尖泛麻。白羿一個已死之人、不化障念,感覺不到溫度。可連星茗一個活生生的人,剛觸上去就下意識想要縮手。

傅寄秋立即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垂目時眼眶泛著異樣的紅,似乎緊張到肌肉都在抽搐,啟唇啞聲道:“這次……不要像上次一樣。”

上次?

連星茗被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搞得有些糊塗。

系統在他腦中嗚嗚道:[看來你師兄真是被你搞怕了,他是指你當初自刎吧。他有心理陰影,怕舊事重演,]系統看得很清楚,連雲城的大火是連星茗的夢魘,連星茗當年沒有任何留戀地選擇死亡,同樣是傅寄秋經年不改的夢魘。

——心存死志,赴死如歸。

這是連星茗當年親口說過的話,而後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屠皇宮、叛逃蓬萊仙島、殺迎親隊……等等,也證實了連星茗並非說說而已,他是真的早已經心存死志,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能夠留住他的人了。這八個字就像一個血雨腥風的戾氣雨夜,為日後所有平淡愜意的午後埋下了伏筆,預兆美好是不穩定的,它十分脆弱,它隨時可能會崩塌。

系統繼續道:[你說點什麼啊,你什麼話都不說,這樣會讓別人很恐慌的。]

[我沒有什麼想說的,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困陣。]連星茗眉頭輕皺看著地面上的黑色溝渠,試圖去回憶有沒有什麼破解之法。

可在旁人看來——

他此時的冷靜十分異常,感知不到死亡來臨之前的急迫,更沒有要在生死之間抉擇的糾結。他只是靜悄悄地站在血泊之中,精緻面容沒有任何表情,白衣飄飄,黑靴踏血,漂亮又易碎,看著讓人心尖止不住地泛起陣陣無力。

白羿提醒道:“二殿下!”

這時,城門內掠出另一道光華,撥開人群直直而來,叫了聲“星星”。是晚裴子燁到一步的李虛雲,單掌撥弄著佛珠愣滯停在困陣之外,“這是……”

連星茗眼神微亮,抽出手掌走近,道:“你見過這個困陣?”

他身後是表情鉅變的白羿,罵道:“這個和尚又是誰?帶髮修行又身著袈裟,是僧非僧人不人鬼不鬼,還有,星星這兩個字是誰都可以叫的?連我都只能尊稱二殿下為二殿下!”

白羿是何等聰慧的人,說完自己先反應了過來,看向傅寄秋道:“是李虛雲?”

傅寄秋收回被晾在空中的手掌,掌心在袖中微微蜷縮一瞬,垂眼道:“是。”

白羿不解:“他和二殿下難道很熟麼,為什麼他能叫二殿下的小名,從前只有家人能這樣稱呼他。”

“……”

“少仙長,你就眼睜睜看著此人上位?”

幾個時辰之前傅寄秋還與連星茗因此起衝突,連星茗再三保證以後不讓李虛雲這樣叫自己了,如今轉頭便忘了個乾乾淨淨。傅寄秋良久不出聲,白羿看著直咂舌,略帶驚奇搖頭道:“我真是好奇你們到底經歷了什麼,情感的邊界感是一點兒也沒有啊!”

另一邊。

李虛雲瞭解情況後又檢視一番,燃香已過四分之三時,開口道:“此陣無解。”

連星茗心懷希冀等他這麼久等來這四個字,若是從前恐怕要氣笑出來,道:“天下怎可能有無解之陣。要是有如此廣大的神通,宿南燭早就把自己滿身頑疾治好了,半步飛昇指日可待。”

李虛雲解釋道:“此乃平凡困陣而已,若不能殺死佈陣人,待陣中血跡乾涸,陣法自會破。預計需一日時間,天明之時正午陽光自會烤乾血跡,”說著李虛雲抬眸看了一眼即將浮出山尖的燦色光芒,道:“可白將軍只剩下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了,即便沒有困陣,他也會如宿南燭那般指揮自戕而亡。此刻決定白將軍存亡的並非困陣,而是你。”

“……”

連星茗道:“我?”

連星茗後退半步,反應了過來。

原來這不是橫跨在他面前的小小一道坎,更不是他即將克服過的無數阻礙之一。可即便意識到了事態危急,他仍然沒有多強烈的臨死前不捨感,死便死了吧,若是能用自己的命換白羿……

這個想法只是在腦海中浮動了一瞬,就被李虛雲的聲音打斷。

“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機會同你說。”

連星茗愣滯盯著不斷燃燒的香,心不在焉道:“何事。”

李虛雲抬手按在了腰間的儲物袋中。

那裡面有一盞魂燈。

魂燈裡裝著連星茗的弟弟,連曙的破碎魂魄。

當年在梵音寺,李虛雲面對著兩難抉擇——要是告訴連星茗,連曙還活著,連星茗定會想方設法逃出梵音寺去救連曙,等待兄弟二人的只有天羅地網的追殺與死亡。

出家人不打誑語,李虛雲平生頭一遭,說了假話,他謊報了連曙的死訊。

師父說他會後悔。

?本作者慚時提醒您《美強慘反派橫劍自刎後》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師父是對的,事後看見連星茗所有的痛苦不甘、自責麻木,李虛雲的確後悔了,若上天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依然做出同樣的選擇。

命運弄人,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上天竟真的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要不要說連曙的魂魄被他及時趕到,儲存下來了呢?

可這是破碎的魂魄,碎玉如何能夠無隙。若是將其交給連星茗,只是給了連星茗一個遲早要破碎的虛假希望而已。

就像當年一樣,李虛雲再一次深陷兩難的抉擇,深陷一個無論如何選擇,都是錯誤的選擇。當初的連星茗再三詰問與警告,直到現在李虛雲都記得他在絕境中癲狂的通紅桃花眼,噙著淚哽咽的模樣,“出家人不打誑語,你若騙我,我此生與你不共戴天。他日我若能東山再起,誓死手刃仇敵的名單中,你排第一位。你現在再說一遍,他還活著嗎?”

當時的李虛雲的回答是,“出家人不打誑語,你的皇弟已經逝去了。”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連星茗活了下來,也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李虛雲至今不敢袒露身份,說出自己就是當年的小和尚鑑真。

“到底什麼事情,你為何吞吞吐吐。”李虛雲抬眼,看見了連星茗困惑的眼神。

李虛雲道:“若有一人心甘情願要奔赴刑場,小僧以一己之私瞞報刑場位置強行留下此人,使其存活。你認為小僧做得是否正確?”

“不正確。”連星茗想都沒想,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幹嘛要替別人做決定。”

李虛雲繼續道:“若此人存活之後,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寄託。小僧再一次希望他活著,給了他一個虛假的希望,這對嗎?”

連星茗一時無言。

香在燃,明明事態很緊急,但傅寄秋不說話,白羿又吊兒郎當的,李虛雲在這裡說些實在莫名其妙的話,導致他完全感知不到有多緊急。迫於從小到大的教養使然,他還是回答了李虛雲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當然不對。你都說是虛假的希望了,你頭一次就騙這個人了,這次又要騙他,你打從心底就沒有尊重這個人,你希望他活著,不去想他為何要心甘情願奔赴刑場、不思考他做出這種決定背後是否有屬於他自己的考量。你只是希望他活著,卻不關心他怎樣活著。”說到這裡,白羿那邊喊了一聲,連星茗轉身走過去,走出一米又回頭:

“你剛剛說有一件事一直沒機會和我說,什麼事?”

李虛雲鬆開握住儲物袋的手,抬掌行禮道:“小僧……無事。”

連星茗又困惑回頭看了李虛雲好幾眼。

他總覺得李虛雲好像藏著事兒。

他懷疑李虛雲說的這個人就是自己,但又對不上號,他有心甘情願奔赴刑場的時候嗎?好像是有幾次,但是他從前和李虛雲也不認識呀,以防萬一,連星茗最後一次回頭,又問了一遍。

“你所謂的‘虛假的希望’,是如何去定義的。這對於你口中的那個人來說,真的是一個‘虛假’的希望嗎?”

他的重音落在了虛假二字上。

李虛雲想了想,道:“小僧以事實為準則,去定義虛假。”

連星茗看著他,幾秒後道:“李虛雲,以後不要叫我星星了。”

李虛雲眸光閃了閃,再要說話時,連星茗已經快步加速,走回了傅寄秋身邊。

白羿不滿道:“你倆剛剛在講什麼?死別之際你不和我說話,跑去和他說,我有意見。”

白羿是個凡人,即便為障氣所凝,憑著執念存活,本質上也還是個凡人。白羿聽不清,但傅寄秋方才一定聽得清清楚楚,連星茗不敢看後者,低聲道:“我讓他別喊我星星。”

白羿道:“這就對了嘛!香快燃完了,來,我們繼續剛剛沒做完的事情。在我死之前,請你們速速互相表白心意,別影響我去投胎。我可不想喝孟婆湯時,還在揪心你們二位的情感問題。”說著白羿牽起左右兩邊人的手,笑著將兩隻手合到一起,這一次,傅寄秋的手更冰涼了。

已經失去了尋常人該有的溫度。

顫動感也更加明顯,不止連星茗感覺到異常,白羿也後知後覺發現,驚訝道:“少仙長,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好差。”

連星茗還是沒有抬頭,抿唇看著地面。

他不敢看傅寄秋的表情,具體為何不敢,他自己也說不出來。接下來是長達半分鐘的死寂,周邊人群的紛雜聲彷彿隔著一層朦朧不清的霧,有太多話想說,以至於不知道哪句話才是現在應該說的,哪句話又是不重要的。

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有烏黑的障氣在眼前凝聚成長/槍的形狀,漂浮在他們三人的冰涼掌心之下。

香燃盡。

香灰撲簌簌墜落,被風吹散。

金烏初升,白羿握住了長/槍,眉心的鬼玉碎片隱現光芒。就像宿南燭指揮的那樣,一炷香燃盡,他就要被迫自戕。

白羿感知到自己的手再一次不聽使喚,自知大限將至,正要動作之時,連星茗伸手握住長/槍,依舊緊緊咬牙盯著地面。

琴修在力道上本就不佔優勢,因此也未能阻攔住長/槍的去勢。連星茗不看傅寄秋也不看白羿,只直勾勾盯著黑乎乎的槍桿,一點一點,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被拉向白羿。

銀灰色槍/頭距離白羿的胸膛越來越近,觸及胸甲的那一刻,連星茗道:“師兄。”

傅寄秋沒有動作。

連星茗臉色微白,聲量不自覺揚高:“師兄!”第三次開口喚人,帶了點懇求的意思,“師兄……”

傅寄秋的手這才覆到了連星茗的手背上,攥著後者的手,將長/槍向後拉。

力道之大,不僅他自己蒼白的手背青筋暴起,連星茗的手掌也被攥紅。

白羿看著這兩人,還有點兒不在狀態,嘆氣道:“放手吧,少仙長。我本就是已死之人,能短暫清醒

這麼一小會兒,已是上天垂憐。

不要放手。連星茗出聲。

白羿有些意外看過去?_[(,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看見連星茗視線在附近地面掃了一圈,似乎在尋找什麼。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連星茗深深閉眼,妥協道:“師兄,借你的絳河一用。”

“……!”

直到這個時候,白羿才反應過來連星茗想要幹什麼,難以置信低吼道:“你瘋了?!”他隱隱有些急了,轉頭衝傅寄秋道:“不要把你的劍給他!”

白羿雙手握著槍/杆,想將槍尖拉向自己——在他看來,他是個以死之人,連肉身都沒有,只剩說不清道不明的執念留他苟活於世。可二殿下不一樣,二殿下還活著。

但他拉不動。

傅寄秋臉色慘白,眼尾都被激出了觸目驚心的薄紅色,手下卻半點兒不卸力。

白羿打從心底覺得抓狂,氣到口不擇言,“借什麼絳河,二殿下,你殺人誅心啊!你這樣做將少仙長置於何地,又讓我日後怎麼面對少仙長?更無法面對你姐姐與你父母!還有少仙長,他讓你不放手你就不放手?放手!放手!!”

白羿的聲音非常大,與系統的大叫聲音幾乎重合到了一處,[我當年就不應該勸你簽約的!你還記得嗎,你說你不想變成一個不完整的人,你還有舍不下的人,所以你一直婉拒我。簽約後你情魄受損,我只是以為你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但我萬萬沒有想到——你他孃的直接連活下去的支柱都沒了——]

連星茗被系統暴躁的聲音吵得耳朵嗡嗡疼,心中遲緩道:[我不明白。]

[你能明白什麼,你確實什麼都不明白!你不明白你就聽我的,讓你師兄放手,]系統講完,氣憤又無奈,[你不明白什麼?]

[你和白羿很生氣,你們恐怕連打暈我的心都有了,但師兄不生氣。]

[……]

[你能解答嗎?為什麼。]連星茗問。

系統很長時間不說話,連星茗心裡頭也覺得複雜。他實在弄不清這些,情魄有損已經是既定事實,他不去想若是情魄無損,自己還是一個完整的人,是否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他只是發覺,當下自己的選擇,甚至讓他沒有勇氣抬頭看傅寄秋的表情。

脖頸上彷彿壓了座泰山,令他感覺到一種沒有緣由、尋不到出處的難言隱痛。

這樣僵持下去不是個辦法。

連星茗閉了閉眼睛,下了一劑猛藥:

“師兄,你不是想成為我心裡的特例麼,你不是想要和別人不一樣麼。”連星茗的話還沒有說完,系統就在他腦海中大叫:

[你在逼他,你會後悔的!]

[你說過如果發現你做錯了,就出聲提醒你,我現在提醒你了!你做錯了,大錯特錯,你讓傅寄秋不要放手,你讓傅寄秋給你絳河,你還用這種話刺激他……你、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我這一生唯一後悔的事情是修仙,如果可以,我寧願以凡

人之軀戰死。世人皆道我是亡國之仙,他們只知我不願亡國,有誰知道我更不願成仙?]連星茗肯定答了聲,[我不後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系統道:[那你為什麼不敢抬頭看傅寄秋?]

[……]連星茗沒再理會系統的質疑,將未完之言說出口,“將絳河給我。”

傅寄秋沒有動作,只是手掌無意識地越攥越緊,靈氣與魔氣混雜在一起暴躁溢位,整隻手臂都在可怖的青紫漩渦之中劇烈顫抖。

連星茗感覺到了疼痛,手的骨骼彷彿都要被捏到錯位,傅寄秋彷彿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更沒有辦法控制住行動。

連星茗還是沒有抬頭,垂眸盯著傅寄秋手背暴起的青筋,輕聲道:“不要讓我覺得,你和其他人一樣,沒有什麼區別。”

話音剛落下。

一口猩紅之血噴在了他們二人交疊的手掌之上,連星茗愣愣看著手背上的血,下意識抬起頭看。傅寄秋卻捏碎了障氣所化的長/槍,轉身之際喚出絳河,劍尖向下“鏘”一聲重重插/在了他們之間,背對著他。

寒風將傅寄秋身後的墨髮撫起,連星茗看不見傅寄秋此時的表情,只能看見傅寄秋僵硬的肩膀與手臂,以及繃緊了的身體。

連星茗握住絳河劍柄,等了一會兒,沒等來傅寄秋說話,只等到白羿一聲趕著一聲的怒吼:

“二殿下!”

連星茗橫劍,聽見了附近人的驚呼聲,餘光掃到了李虛雲上前幾步有些踉蹌的步伐。

但他沒有去在意這些,他只是看著傅寄秋異常僵硬的背影——師兄從來沒有背對過他,這是一種拒絕接受的絕望姿態。

冥冥之中他有一種感覺,連星茗心裡想著,他現在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初生的太陽漫過山丘,第一縷晨光撒在一片黑暗的連雲城,將無數人的視野點亮。連星茗的視野卻天地倒懸,他聽見的最後一道聲音,是白羿衝上來崩潰捂住他脖頸上的血口時喊叫聲,看見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傅寄秋垂在身側死死握緊的抖顫手掌,青筋暴起,鮮血從指縫中滴落。

**

再次恢復意識時,只有一個感受,就是冷。

從頭頂到足尖,沒有哪一處不泛著冷意,血脈中流動的彷彿不是鮮血,而是被冰凍了數千年的刀子,颳得靈脈生疼。連星茗急喘氣猝然睜開眼睛,視野中仍然一片黑暗,

四面八方堆滿了冰,

他身體脫力,艱難撐著想要坐起。

碰——

一聲巨響。

他都沒完全坐起來就撞到了什麼,額頭劇痛又咚一下子直挺挺躺了回去。伸手摸索一番,才感知到自己正躺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冰涼……呃,棺材?

好像是冰棺裡面。

怎麼回事?

這裡是哪裡?

丹田裡不再匱乏,而是充斥著冷僵的靈力,這些靈力磅礴又死氣沉沉,似乎長時間沒有被調動過。連星茗遲疑片刻,有些難以置信

抬起一隻手,在狹小的空間裡眯著眼看白皙的掌心——

湊近才能看得清楚。

原本應該是指節修長,十分好看的一隻手。可偏偏這隻手橫七豎八佈滿了細小疤痕,有些是紅色,有些是褐色,甚至還有青紫色的,簡直是不堪入目,白玉何止是微瑕?白玉直接全是瑕疵。

這隻手他再眼熟不過了!

是他原本的身體,這些傷疤是當年練琴留下的,還有些是他年幼時自殘所致。

若是要破開棺材,對現在的他來說應該是不難的,但連星茗躺著半天沒動,幾乎躺了一個時辰。他呆呆盯著冰棺的頂部,臉上神色幾番驟變。

這一個時辰之中,只有前五分鐘他拿來平復自己回到了原本身體的意外。剩下來的一個小時零五十五分鐘,他都在震驚地回憶復生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一頭撞死在冰棺上的心都有了。

[系統你在嗎。]

沒有回應。

連星茗更覺得傻眼,緩緩抬起雙手,兩邊手掌按住了眼眶,難以置信喃喃道:

“我是不是瘋了……我都做了什麼。”

[哈。]

一聲冷嘲打破平靜。

系統本來在生氣,故意不理會連星茗,但看連星茗這個模樣,還是忍不住出聲道:[你現在知道我的心情了?我差點被你氣死。告訴你一個好訊息和一個壞訊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連星茗心思不在上面,搖頭道:“不對,這不對!”他試圖撐起身體,但一時半會兒還沒能適應,大腿和手臂都痠麻,又被迫躺了回去,不甘心:“我去找傅寄秋,我要跟他解釋。”

系統自顧自道:[好訊息是你因禍得福,回到原本的身體後,情魄的那道裂縫癒合了,這一點我也不曾預料到。不管怎麼樣恭喜你,你總算能知道自己之前對傅寄秋有多絕情了。

還有,傅寄秋以為你這次真死了,但是沒有為你殉情。因為白羿被宿南燭操控著走了,我估計他是想安頓好白羿,再殉情。所以你還是有機會向他解釋清楚的。]

“師兄現在怎麼樣了?”連星茗問。

系統道:[我不知道,那天夜裡我容身的玉佩被白羿搶走了,所以我能看見的都是白羿身邊發生的事情。我只看見白羿被操控著來到了宿南燭這邊,至於傅寄秋……我只知道他還活著。不過想想也知道,你師兄活著也不過是行屍走肉一具,]說起這個系統就來氣,叫道:[不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你自刎就算了,你還在你師兄面前自刎,你在他面前自刎就算了,你還問他要絳河……你腦子被門夾了嗎?你自己在地上撞死都好過找他要絳河啊,他的本命劍殺死愛的人兩次,我要是你師兄,我不崩潰都奇怪。]

“……”

不用系統說,連星茗想起這些心態都有些崩,當時的他腦子裡像蒙了層霧,只是覺得想留住白羿,又想找個稱手的利刃,沒去考慮其他。

停頓片刻,他表情空白道:“你怎麼不攔著我。”

系統原本還算

平靜,一聽這話聲量頓時像平原上土撥鼠,原地拔高尖叫道:[靠?靠!靠!你是不是人啊?!!我沒攔著你?今天天王老子來了都要說我攔過你,我比竇娥還冤,我攔著你的時候你怎麼說來著——左一句我不後悔,右一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

系統拿腔拿調模仿著連星茗當時的語氣,就像給酒醒之人模仿其喝醉酒時說過的蠢話,繼續道:[我謝謝你哦,你聽我的了嗎?你當時比村頭王二狗家拉磨的那頭驢都要倔啊!]

連星茗急著想尋傅寄秋,沒心情聽這些事後覆盤,打斷道:“壞訊息是什麼?”

系統還未回答,外面有腳步聲。

[躺回去!閉上眼!裝死!]

連星茗身體快過大腦,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得板正了。

[誰?]他在心裡問。

系統嘆氣道:[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壞訊息了,是宿南燭,你現在在宿南燭的手上。]

連星茗不禁在心裡頭感嘆,原來無論情魄是否完好無損,他對於宿南燭的恐懼與厭惡都是刻在骨子裡的,能不見面最好不見。

那腳步聲臨近,

一直走到了冰棺旁邊,連星茗屏住呼吸,纖長的睫毛都未顫動一下。他恐懼之餘,心底有些疑惑,因為剛才聽見了不止一道腳步聲,很快心底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他聽見了白羿的聲音。

“所以,有人和你說,殺了那個冒牌貨琴修,二殿下就能復活?”即便不親眼所見,也能感受到白羿話語中的憤怒,若身前的不是冰棺,而是什麼桌椅板凳,只怕白羿已經掀掉了。

宿南燭涼聲道:“對。”

白羿的聲音更加氣憤,道:“你所謂的冒牌貨琴修,便是二殿下本人!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但少仙長能認出二殿下,那個叫裴子燁的也能,偏偏你就不能。你不僅不能,你還設了個局弄死他,難怪二殿下厭惡你,我跟你說,你這種蠢人在我們國家治好了都要流口水。”

系統在連星茗腦海中尖叫。

連星茗道:[別叫,冷靜點,我聽不清他們說話了。]

系統:[你不急嗎?]

[急。就是因為急才更想聽清楚。]

他倆都恨不得衝上去捂住白羿的嘴,系統祈禱道:[白羿,別惹他啊,他是個瘋的。]

連星茗憂心不已。

白羿不是那種會以卵擊石的人,肯定是以為他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若是可能,他得在宿南燭的眼皮子底下提醒白羿,自己還活著。

但他總不能這個時候坐起來,告訴兩人:“不要吵,其實本尊還有救。”吧?

他是真不想和宿南燭碰面,用腳趾頭想一想,都曉得之後是無止境的糾纏與麻煩事。

正思考怎麼辦才好,有一道腳步聲。似乎是有人原本站在冰棺之側說話,突然間情緒過激地轉過了身,向外走出幾步,驟然停了下來——

轉身的是誰?

是宿南燭,還是白羿?

連星茗心裡拿不定主意,一時之間不敢貿然睜眼。

下一秒鐘,他聽見宿南燭頗為陰沉的語調,“他肯定沒死,他那具屍身直接化作濃霧潰散了,這不符合常理!”

連星茗精神一震,他根本不關心宿南燭在說什麼,但他能感覺得出來,宿南燭的聲音離他有一段距離。想到這裡,他當機立斷睜開了眼睛,冰窖裡有人才亮堂起來,這次他能看清楚。

預計的不錯。

站在冰棺之側的是白羿,轉身的是宿南燭。

但預計的又有錯。

兩人現在都沒在看他,宿南燭背對著冰棺,白羿雖面對冰棺,偏偏頭扭向宿南燭那邊,衝著宿南燭的背影破口大罵:“你一句不符合常理,就能抹去你二度逼死二殿下的事實?我反正是已死之人,一條爛命活著,二殿下不願意和你說的話,乾脆由我來替其轉達。”

“你覺得二殿下不喜歡你,是因為有傅寄秋嗎?不是!不管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傅寄秋,他都不會喜歡你!”

喂,白羿!

連星茗偷偷抬起一隻手試圖吸引白羿的注意力,在冰棺裡無聲又寂靜大動作揮舞。

白羿頭都不轉,氣得不輕,越說聲音越大:“我是打不過你,我但凡能有與你匹敵之力,即便是拼掉這條性命,我都要為二殿下討回公道!”

倒也不必……連星茗再次焦急揮動手掌,幾次瞄向宿南燭站直不動的背影,生怕宿南燭一個不高興,把白羿給刀了。

白羿半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是走在刀尖上,還在怒聲宣洩情緒,罵道:“你最好別讓我抓住見到傅寄秋的機會,我一定會同他告狀說二殿下在這裡,屍首被冰凍著,活時遭你百般迫害,甚至死後還因你不能夠入土為安。這便是你與傅寄秋的天差地別之處,立場互換,傅寄秋一定會尋到佛狸的皇陵舊址,將二殿下安穩葬……”

說到這兒,白羿鼻尖一酸,眼眶通紅地轉過視線,心頭哀慟看向冰棺裡的人。誰知道猝不及防與冰棺裡那雙眨巴眨巴的漂亮桃花眼對視上,對視幾秒鐘,這雙桃花眼的主人彷彿心感一言難盡,放下揮舞到酸澀的手臂,無聲衝他作出口型,“你瞎啊。”

“葬……葬……”

白羿悲傷的表情凝固住,突然卡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