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一棵老槐樹,槐樹下一口水井。
旁邊一個石碾,靜靜臥在那裡。
不遠處拴著一頭黃牛,悠閒地吃著草。
尾巴輕輕地搖來搖去,驅趕著蠅蟲。
王宵獵下了馬,靜靜站在那裡。
眼前的一切那麼熟悉,卻又感到陌生,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王忠道:“大姐還沒有得到訊息。
小舍人歇一歇,我進去報一聲.”
王宵獵搖了搖頭:“這是我自己的家裡,還去報什麼?進去吧,村裡沒有外人.”
王忠稱是,指揮著一眾士卒,隨著王宵獵向村裡走去。
進村沒有多遠,就見對面一個女子迎面走來。
二十歲左右年紀,荊釵布裙,走得有些匆忙。
王宵獵覺得眼睛有些模糊。
這個身影很熟悉,現在卻又顯得有些陌生。
這是自己在這個世界最親近的人,心中卻又感覺遙遠。
此次回來,許多事情都變了。
走上前,王青秀看著弟弟,眼角有些淚花。
穩定了一下情緒,才道:“我在村口望了一天,都不見你來。
剛剛回家去,可就到了.”
王宵獵道:“出城有些晚了,讓姐姐久等。
回家吧,我們說幾句體己話.”
正在說話的時候,許多人都從家裡出來,圍上來說著話。
這些人王宵獵大多覺得熟悉,只是卻不知道說什麼,站在那裡靜靜聽著。
過了好一會,才被眾人簇擁著,王宵獵回到了自己的家。
王忠回家之後,召集人把房子重新修過了,現在變得煥然一新。
進了房門,有些從前父親還在時候的影子。
不過王宵獵卻感覺不到往日的味道。
許多東西,真的不一樣了。
廳裡廳外站滿了人。
有自家親戚,有附近鄰居,還有一些根本不相識的人。
得到訊息,他們都來迎接王宵獵的到來。
王宵獵十九歲,就做了知州,多少人想巴結?至於這個知州是什麼意思,與太平年代的官有多大區別,並沒有太多人操心。
天色將黑,王忠在院子裡準備了酒筵,招待來的客人。
熱熱鬧鬧,一直到半夜。
送走了客人,王宵獵回來,看見姐姐還在客廳裡面坐著。
上前行禮,道:“夜色深了,阿姐也該休息了。
今日鬧了一天,早點休息,明天還有許多事做.”
王青秀沒有吭聲。
過了好久,才道:“阿爹的骨殖呢?”
王宵獵嘆了一口氣:“我那裡收著呢。
明日一早,便就安葬入土.”
王青秀道:“拿出來吧。
今夜我給阿爹守靈。
養我們二十年,最後送阿爹一程.”
王宵獵道:“不必了。
守這一夜有什麼用?明日安葬了,年年掃墓,不是更好一些.”
王青秀沒有說話。
過了好久,才道:“大郎,我們王家雖不是大戶人家,數代以來人丁稀缺,但在本鄉一直受人尊敬。
祖宗們爭氣,才有了我們今天。
阿爹一心讀書,少年中了進士,光耀門楣。
當金人南來的時候,阿爹又聚鄉兵勤王,對得起天下了。
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人了,不該忘了阿爹.”
王宵獵道:“姐姐說的什麼!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阿爹起義軍勤王,戰死的又豈止是阿爹一人!此次回鄉,除了阿爹的骨殖,還有一百多人。
這些人是阿爹屬下,自該一起下葬.”
說到這裡,王宵獵沉默了一會。
又道:“姐姐,阿爹戰死疆場,便不只是我們的父親了。
如果有另一個世界,阿爹應該帶著他的手下,一起上路.”
聽了王宵獵的話,王青秀想了許久,默默點了點頭。
應該說,王宵獵說的是對的。
當然自己也沒有錯,只是兩人考慮問題的角度,已經大不相同。
沉默了一會,王青秀問道:“此次回汝州,你欲待如何?”
王宵獵道:“保境安民。
第一件事,平定地方。
汝州治下不該有盜匪,不從朝命者,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必須要剿滅。
第二件事,要讓百姓吃飽穿暖,生活安樂.”
王宵秀微微搖了搖頭:“談何容易?你不在家裡,不知家裡亂子。
自金兵去後,周圍不知道有多少強人。
以前汝河裡面商船如織,現在冷冷清清。
我們百姓人家,都是躲在哪裡,哪個敢亂走!”
王宵獵笑道:“姐姐,我現在是汝州知州,可不是百姓人家。
手下一千兵士,汝州周邊不必怕了哪個!你放心,到年底,我必讓汝州平靜下來!”
聽了這話,王青秀不由失笑:“我倒是忘了,你現在是知州了。
朝廷也是奇怪,你還不到二十歲年紀,怎麼就做知州了呢?這官有些隨便了.”
王宵獵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手中有兵,佔住地方,不反朝廷,就會封個官做。
官位能不能真正坐穩,就要看自己本事了.”
王青秀想了想,小心問道:“大郎,那你覺得自己——能不能坐穩?”
王宵獵道:“我願意帶兵回來,就必然能坐穩。
現在宛洛之間,就只有翟太尉兵力強過我,只要自己不犯渾,這官就能做下去.”
王青秀哪裡知道這些?微微點了點頭,坐在那裡想心事。
弟弟回來,一家團聚當然是好事。
可現在不是以前,弟弟又做了汝州知州,多了許多事情。
父親生前做官許多年,不過是通判而已。
王宵獵帶兵數月,就做了知州,王青秀難免心中嘀咕。
現在這官,跟以前不一樣了。
沉默良久,王青秀道:“以前朝廷官員做官都要回避,不能在家鄉做官。
現在你做汝州知州,我倒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依你看,我是該去州城隨在你身邊,還是留在鄉里?”
王宵獵道:“留在鄉里吧。
這是我們老家,總要有人照顧。
再者你到了州城,有許多麻煩.”
王青秀點了點頭:“如此也好。
我是個愛安靜的人,去了州城也覺心煩。
還有,我留在鄉里,該做些什麼營生,你先定個規矩下來。
若要擴大家業,我自會去做。
若不要,你也要說清楚才好.”
王宵獵道:“不必了。
只要能安身立命,夠家裡面使用,不要去做生意。
還有,家中只有我們姐弟兩人,不要去買田地。
現在有的,也都賣了,留些園地就好.”
王青秀一驚:“沒有地如何使得?我們鄉下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地。
你做知州——對了,現在做知州,你每年的俸祿從哪裡來?朝廷發不方便吧?”
王宵獵苦笑:“姐姐,現在官家連在哪裡安身都拿不準,哪裡有錢發俸祿?這官不似從前,沒有錢糧到手。
不過,官印還是有的,本州的錢糧都在我的手上.”
王青秀點了點頭。
這個道理她懂。
朝廷沒錢發,給個官職,看官員自己的本事。
一州錢糧,都是知州說了自,也不需要朝廷發錢。
想了想,王青秀道:“既是手上有錢,當然就要買地,建處莊子。
若不然,錢有什麼用?”
王宵獵道:“錢當然有用。
日常裡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不都是要錢?只不過,不要置辦田產土地宅院,不要僱傭奴僕——”王青秀又吃了一驚:“連奴僕都不要僱傭了?似王忠那些人,該如何?我一個守偌大家業,如何守得過來?不說一個婦道人家,便是大漢也沒辦法.”
王宵獵道:“我自會派人來,你不必擔心。
不僱傭奴僕,不佔田地,省了許多麻煩。
姐姐,我們一家的婦貴,都在我的官身上。
官做不下去,置辦再多產業都保不住.”
王青秀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做了官,賺了錢,不置辦產業要錢有什麼用?依王宵獵說的,這官有些蹊蹺。
什麼叫作富貴都在這官身上?自家辦了產業,難道還會被奪走?此事王宵獵也沒法說明白。
這幾年間,整個天下好似換了個樣,許多人都還沒有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