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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無血緣關係

趙殿元抽完血,依舊是被警車送回來。中介門店前站著一位抽菸的爺叔,對他不停地打量,一副尊容活脫脫就是老年孫叔寶,再加上象牙菸嘴和亮閃閃的金錶,連氣質都高度接近,當然孫叔寶活不到現在,否則豈不成了妖精,這人應該是孫叔寶和蘇州娘子的兒子,孫姐的父親。

“爺叔儂好。”趙殿元上前打招呼,對自家人可以講輩分,對外人還是要講年紀的,這位衣衫考究的老克勒起碼活了六七十年,喊一聲爺叔不吃虧。

“儂就是小趙,趙殿元?”爺叔皺起眉頭,“趙殿元格名字阿拉小辰光如雷貫耳,伊活到現在起碼一百多歲了,儂港儂就是趙殿元?”

趙殿元很難解釋自己的來歷,但他更不想撒謊:“是額,穿越儂曉得伐。”

他本以為爺叔會嗤笑一聲無稽之談,沒想到孫叔寶的兒子竟然嚴肅地點點頭,將菸蒂丟進垃圾桶:“走,去星巴克坐一歇,邊吃咖啡邊聊。”

附近有家星巴克,此時人不多,爺叔在角落尋了個位子,點了一杯卡布奇諾,一杯美式,又幫趙殿元點了一杯茶,等咖啡上來的時候,孫姐也到了,她向趙殿元介紹:“這是阿拉爺,孫建國。”

孫建國拿出那塊嵌著子彈的朗格懷錶,錶殼隨著銀鏈而擺動,宛如鐘擺。

“阿拉一家人都是朗格的忠實擁躉,從阿拉爺爺開始,這塊表就是阿拉爺爺留下的,剛才看過了,錶殼裡刻了一個祥字,阿拉爺爺字祥甫,這就是伊傳給阿拉爺,阿拉爺在四十年代送給趙殿元的那塊。趙殿元喋血潘家花園的故事,我們那一代人耳熟能詳,現在這塊懷錶能重現人間,也是造化,小夥子,儂是趙殿元的什麼人?港實話。”

趙殿元嘆口氣:“說什麼才能讓你相信,我是趙殿元本人。”

孫建國說:“儂不要搞錯,我不是質疑儂,我比誰都願意相信儂是穿越來的,但格事體畢竟違背科學嘛,講講清楚對大家都好。”

孫姐在一旁捧著卡布奇諾眼巴巴地看著,忍不住插言:“老爸,我看伊不像是吹牛,他連身份證都沒有的,今朝還被警察拉去抽血驗身份,等一歇派出所的結果就出來了,不用阿拉在這裡三堂會審。”

孫建國豁然開朗,往後一仰:“格麼好了,我暫時相信儂是穿越來的,儂就是趙殿元,那麼儂是怎麼穿越來的?有什麼門,或者機器貓的時空穿梭機之類裝置嗎?”

趙殿元忽然明白了,孫建國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意的並不是自己的身份,而是穿越這件事本身。

“一場大雨,我坐上電車,稀裡糊塗就穿越了,我正在研究回去的路。”趙殿元將脖子上掛著的護身符給他看,“也許和這個東西有關。”

孫建國拿手機把護身符拍了下來,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有研究方向就好,等研究出來,我和儂一道回去。”

孫姐大驚:“老爸,儂回去做啥麼子?抗日救亡嗎?”

孫建國說:“我又沒說回到四十年代去,我要回嘛,也是回八十年代,剛改革開放的辰光,告訴年輕的自己,早點從單位下來,別炒股票,就買房子,借錢貸款也要買,買浦東的房子,買要拆遷的老公房,總之就是買買買,這樣就有交關多的鈔票能給儂姆媽看醫生了。”

聽到買房子的時候,孫姐不住撇嘴,但是聽到最後一句話,瞬間就破防了,老爸這麼執著於掙錢,甚至想到穿越回去的歪招,竟然是為了挽回媽媽的生命,她忍不住哽咽。

大概最能理解孫建國心情的就是趙殿元了,流逝的時間長河裡有他的愛人,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他也不會放棄努力,從這個角度來說,孫建國是自己堅定的盟友。

趙殿元迫切地想知道自己離開後的故事,當年舊人都已作古,唯有出生於一九四九年的孫建國是距離那個年代最近的人了,他提起長樂裡的話頭,孫建國很自然就接了過去。

孫建國記憶中的長樂裡是另一個世界,自家阿奶和樓上週家好婆總是一張竹椅一張藤椅,坐在門口慢悠悠地剝豆,大棺材在烈日下刷著桐油,灶披間裡煎炒烹炸,瀰漫著食物的香味,小夥伴們在潘家花園圍牆的牆根下推鐵環,彈玻璃球,玩得不亦樂乎。

二十九號的第二代中,孫建國算是出生比較晚的,鄰居孩子基本上都比他大,吳家的兩個男孩子最大,章家一個姐姐一個弟弟,樓上週家是個內向的男孩子,梅阿姨和田叔叔家也是個男孩……

“等一歇,儂港,梅英和田飛結婚了?”趙殿元啼笑皆非,真沒想到這兩個人能走到一起去。

“是額,後來田叔叔在鄉下的婆娘帶著小囡尋來,把伊的面孔都抓得稀爛。”孫建國眉飛色舞,道出另一番乾坤,“聽大人講,田叔叔以前給小報寫豆腐塊文章來,掙不了幾個銅鈿,全靠那本叫什麼來著,《喋血潘家花園》,掙了交關鈔票,不然梅阿姨怎麼可能跟伊。”

他說得興起,掏出煙來想抽,但這裡是星巴克,是不能抽菸的,孫姐看看手錶,說不行了我得回去上班,小趙也得回去了,要不然這樣,晚上找個地方再聊。

“也好,回頭我安排地方,吃兩杯老酒。”孫建國起身,想了想,把朗格懷錶拿出來:“爺叔,格表……儂拿回去好了。”

趙殿元往回推:“這是叔寶兄送給我看時間的,現在已經用不著了,我有手機了,不如完璧歸趙。”

這塊三十年代的朗格銀殼懷錶算得上文物了,孫建國早就愛不釋手,加上是自家祖上的物件,更有紀念意義,他笑眯眯收起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爺叔,我們晚上見。”

回到中介門店,孫姐再看趙殿元的眼神就複雜了,也不敢喊小趙了,她爸爸都喊爺叔的長輩,她得喊一聲爺爺了,但趙殿元並未以長輩自居,依然跟著老徐出去發傳單,攬客戶,一直忙到天黑。

……

一般基因檢測最少得一週才能出結果,但吳濤在鑑定中心有同學,再加上趙殿元的神秘身份,可以特事特辦,到晚上就拿到了兩份結果。第一份是為公安機關做的比對鑑定,趙殿元的基因在失蹤人口以及犯罪現場提取證物的資料庫中都沒有找到相應的物件。第二份是應潘家寧的要求做的,按照孟德爾遺傳定律,男性的Y染色體遺傳自父系祖先,拿老潘的Y染色體和趙殿元進行比對,就能得出他是不是潘家寧曾祖父的結論。

吳濤拿到報告,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他給潘家寧發資訊,約地方見面,說有重大發現,必須當面說。

晚上,潘家寧如約來到陝西南路上的一家西餐廳,吳濤換了便服,殷勤備至,幫潘家寧拉椅子落座,紳士風度十足,遞上選單請女士點餐,潘家寧放下選單說:“我先看看鑑定報告。”

“一個好訊息,一個壞訊息,你想先聽哪一個?”吳濤拿出兩個檔案袋來。

“先聽好的。”潘家寧的心開始怦怦跳。

“好訊息是,趙殿元,嗯,姑且叫他趙殿元,他不是失蹤人口,也不是追逃的罪犯,我的意思是說,雖然他身份成謎,但警方不會因此抓他。”吳濤將一個檔案袋放在潘家寧面前。

潘家寧甚至都懶得開啟,她眨眨眼,看看吳濤:“就這?”

吳濤訕訕地說:“第二個訊息,經Y染色體比對,伯父和趙殿元之間不存在親緣關係。”

這下潘家寧坐不住了:“會不會弄錯了?”

吳濤聳聳肩:“科學的事情,來不得半點馬虎,技術人員分別在趙殿元和伯父的遺傳物質中取了八個位點進行比對,八個基因位點中有六個相同,兩個不相同,這充分證明,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也就是說,趙殿元是冒牌貨,他根本不是你的曾祖父,更不是穿越來的。”

潘家寧開啟這個檔案袋看了看,不置可否,遞了回去,從自己包裡拿出一份影印件擺在吳濤面前。

吳濤看著潘家寧鎮定的面容,有些不祥的預感,他拿起這張紙看了看,竟然是四十年代戶籍檔案,還真被潘家寧查到了趙殿元的戶籍存檔,照片上的男子正是趙殿元,籍貫奉天,出生於民國六年,現居住長樂裡二十九號。

“上海檔案館收藏的檔案,來不得半點馬虎。”潘家寧說。

吳濤看著影印件,照片上的人在衝他微笑,忽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浮上心頭,這個人也許真的是八十年前的老人,跨越了時間的長河來到此間。長樂裡,這個地方和自己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或許冥冥之中就註定了該由自己來破解這個謎團,他猛然站起,收拾東西:“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飯都不吃了嗎?”潘家寧揶揄了一句,還是抓起包跟吳濤出來,打了一輛車直奔某處而去。

來到養老院的時候,大爺爺已經吃了晚飯,洗了腳,正準備上床睡覺,吳濤把影印件上的照片給他看,老人家本來已經昏昏欲睡,看到趙殿元的英姿就不困了,把枕頭下面壓著的玩具手槍摸出來還不夠,又讓孫子把櫃子裡的三把玩具手槍也拿出來,兩把別在睡褲裡,兩把拿在手裡,左右開弓,PIUPIU個不停。

吳濤傻眼了,第六感是真的,他之所以沒找爺爺求證,而是找大爺爺,是因為爺爺老了,記憶力減退,是記不清楚幼時鄰居面孔的,而大爺爺一直處在童年狀態,接觸的人和事少,記憶力更強,果不其然,他記得趙殿元。

“小趙叔叔,一家頭,四把槍,血洗潘家花園,殺了個七進七出,嘎威風,嘎結棍!”大爺爺指著照片上的英俊青年,興奮不已,兒時聽過最刺激的故事,最崇拜的偶像,伴隨一生的英雄夢,全部來源於此人。

潘家寧拿出手機,比出剪刀手,和吳麒拍了張合影,當即發給趙殿元。

此時趙殿元正在淮海路上的紅房子西菜館和孫家父女吃飯,這家店創立於一九三五年,那時淮海路還叫霞飛路,店名還叫CHEZLOUIS,五十年代公私合營後才叫紅房子,是上海西菜的代表,如今遍地都是地道的西餐廳,紅房子依然堅守本心,菜式不變,來這裡用餐的也都是上海人,吃的就是一個情懷。

二樓臨窗位置,孫建國連選單都不用看,熟稔地點了八十二元一份的炸豬排、六十二元一份的烙蝸牛、三十二元一份的什錦色拉,羅宋湯和餐前面包自然也少不了,還有紅酒,長城赤霞珠就蠻好。

“阿拉小辰光,爸爸媽媽每個禮拜都帶阿拉來格里廂吃西菜,這是阿拉上海人的習慣,我還記得六七十年代的辰光,紅房子裡還坐滿了吃咖啡的老人……”孫建國與新中國同齡,他的黃金歲月是騰飛奮進的八十年代,他懷念的是炸豬排蘸辣醬油的味道,和趙殿元並沒有共鳴點。

趙殿元的手機響了,他瞄了一眼,拿給孫建國看。

孫建國戴上老花鏡仔細看:“這個人有些面熟,好像是吳家的那個戇都,今年差不多八十八,快九十歲了吧。”

趙殿元不會用拼音打字,他用語音回覆潘家寧:“這個人是不是叫吳麒,吳伯鴻的大兒子,缺一根手指的,是當年被人綁票斬下的。”

養老院裡,潘家寧把趙殿元的回覆轉換成文字拿給吳濤看。

事已至此,吳濤已經接受了現實,趙殿元極有可能就是一名穿越者,太多的證據指向這一點。

天色已晚,不宜刺激老人家,吳濤和大爺爺告辭,出了養老院,問潘家寧:“現在他人在哪兒,我們去找他。”

二十分鐘後,兩人趕到紅房子西菜館,拼了個桌坐在一起,又點了餐和飲料,坐下來互報家門。

“原來是吳麟的孫子,我說怎麼那麼眼熟,儂姑婆現在好伐啦?”孫建國說道,吳濤的姑婆是二十九號第二代中最小的女孩,和他相差兩歲而已,六幾年差點談朋友。

“爺叔儂好,阿拉姑婆的微信儂要伐?”吳濤拿出手機和對方加微信。

潘家寧眼珠一轉,想起一個人來,她也拿出手機,調出在蘇州掃墓時拍的照片,背景中有小王的爺爺老老王。

孫建國一眼就認出來了:“格老癟三,王滬生對不啦,王貴的兒子,其實是撿來的孩子,大家都曉得,原來在公交公司開電車的,還開過計程車,聽老輩人講,伊拉以前在二十九號是住二層閣的,後來房子不都變成公房了嗎,我家搬到閣樓上去住,伊拉搬到灶披間住了伊剛。”

潘家寧聽著他講古,心裡卻在想別的事情,鑑定報告不會撒謊,趙殿元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並不是什麼曾祖父,但這並沒有減弱她對這位穿越者的同情憐憫之心,反而加深了這種情愫。一個孤苦伶仃的人,本就沒有任何親人,又弄丟了最愛的人,更來到完全陌生的世界,換成自己怕是早就崩潰了吧,可他依然沉著淡定,還租房找工作,這得多堅強的意志啊,可誰又能知曉,堅強背後的痛徹心扉,柔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