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變得昏暗不清，三人才等到方火來告知晚飯備好了，進了莫夕離的偏院之中。
方火自己則帶著弟弟方水出了院子，到宗內食堂去用餐。
“他倆到底是哪裡想不開，明明自己手藝那麼好，非要去湊食堂熱鬧吃那寡淡得要命的飯。”嵐岫笑著回了方水一聲道別，轉臉又嘲諷味十足地咕噥了一句。
半月的功夫，兩個小弟子已經基本摸清了嵐岫的飲食喜好。因此桌上的幾碟炒菜全是嵐岫喜歡的，另外多備了一小砂鍋的鮮湯，端上來時還在汩汩沸騰著。
宋歲始和莫夕離二人都習慣了清淡的飲食，口腹之慾不強，於是只盛了小盅的湯晾著。
聽到嵐岫的話，莫夕離挑眉答道：“我讓的。宗內伙食雖然素，但給小弟子們備了木莓，果肉受靈氣滋養能溫經脈，有助於小弟子們早日築基。”
她口中的木莓，便是之前嵐岫從食盒中挑揀半天，勉強看得上眼的紅果。木莓植株生長在山腳靈石礦脈的附近，紅彤彤的色澤喜人，果肉清甜爽脆，也算琢光山境特有的靈果。
只不過對於築基以上的弟子便沒太大增益作用了，入口與普通的甜果無異。
並且那雙胞胎畢竟是小弟子，與同門多點接觸總也不算問題。
若能互相督促成長，於宗門亦是好事。
方火和方水皆未覆沒各自天資，不過半月，已然一前一後地踏至煉氣中期。這固然是二人努力的成果，但也少不了莫夕離的指引教導和靈果滋養經脈的功勞。
莫夕離沒看走眼，對兩個徒弟都相當滿意，早晨考察的結果也沒讓她失望。方火年紀雖小，但于丹藥之術卻實在天賦異稟，一邊在鞏固自身修為的同時，一邊已經同門內築基期的弟子一併在練控爐之術。
這也是得益於之前山下那場意外給他鑄造的靈根基礎。
至於方水……既然收了徒弟，莫夕離便不會因為他靈根略雜一些便放養忽視。
“說起考察，嵐岫今日表現如何？”宋歲始擱下了空了的碗盅，一轉眸光溫和地看向嵐岫，“不用有壓力，師姐只是關心的意思。”
嵐岫輕輕舔了下唇角，抬頭迎上大師姐的視線，心道果然躲不掉被問考察的事。
其實哪怕宋歲始不特意強調後邊那句，她也不會感受到任何壓力。嵐岫一向很少會為自己的選擇後悔，若有人追問，她要麼實話直說，要麼已讀亂回敷衍。
於是嵐岫眸光微動，理直氣壯道：“長老挺愁的，畢竟沒靈根嘛。我也沒辦法啦。”
她連裝乖都裝得不太認真，這話口吻聽得莫夕離心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怪異。
不過她先入為主給嵐岫的濾鏡還是強，強行翻譯解讀成小師妹是不想讓師姐們替她煩心，因而故作輕鬆，實際心裡愁得不行！
宋歲始顯然也是這麼想的，連忙安慰道：“不會沒辦法的。夕離，你說呢？”
莫夕離微微點頭，當即抬手捏住了嵐岫暫時空著的右腕，照例探靈進脈。
嵐岫對此早習以為常，相當自然地換了左手端碗喝了口白湯，右手就那麼任莫夕離捏著探脈。
與往常無異，莫夕離在嵐岫經脈裡探了一圈，卻仍然空空如也，最終也只得嘆著氣放開了她的手。
畢竟多日以來是她在替嵐岫煉丹，這會有些撐不住面子，臉色綠汪汪的：“我一直沒弄明白，嵐岫經脈天生貫通，靈氣明明能正常遊走毫無阻礙，天資按理不算差，卻為何偏偏體內沒有靈根！”
她有些煩躁地抓了下自己的頭髮，雙手捂著臉後仰，悶著哀嚎道：“昭昭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屬於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嵐岫瞥了一眼，繼續專心吃她的晚飯。
“靈根一事沒有辦法嗎？”宋歲始問。
“我只見過靈根太雜或太弱導致的無法修煉。”莫夕離很愁，“雖說用丹藥輔助強行煉氣容易基礎不紮實，但前提也是有合適的啊！”
“洗髓丹不行？”
“也不是不行……那個更多是提純靈根或滋養根骨，我沒聽說過能憑空替人生造靈丹的。”莫夕離繃著神色沉思片刻，最後忽然鬆口道，“岫岫。”
嵐岫：“嗯？”
莫夕離變戲法一般從袖袋摸出一隻藍色瓷瓶：“我改了下丹方，借玄清鼎之力煉了兩枚更好一些的洗髓丹！你拿回去試試。”
嵐岫神色微怔：“啊。”
這般行雲流水的動作，顯然早有打算！
看著嵐岫與平常一般收下瓷瓶，莫夕離卻仍有些不放心，又叮囑道：“不要兩粒一起吃，隔開兩三日。我記得你住處有池靈泉吧，用洗髓丹的時候泡在水裡，可以略微減緩一些洗髓丹發揮作用時的筋骨疼痛的情況……我給昭昭，噢，就是你四師姐傳了信，拜託她在外時順便幫你找找傳聞中的補天草。”
不過後面嵐岫已經沒注意聽了。
用洗髓丹還會疼？
嵐岫垂眸看著手裡的藍色瓷瓶，忽然覺得有些燙手。
往日莫夕離給的靈丹多是溫養之效，吃下去只會覺得渾身暖和，晚上睡覺時更加舒服。
會骨痛的靈丹就沒必要吃了吧……
待方火方水回來，一併送嵐岫與宋歲始出藥園的時候，嵐岫還在捏著瓷瓶出神，認真考慮著如何處理。
畢竟靈丹不能隨便給別人吃，也不能隨便亂丟，萬一被哪隻小雀啄走了也很完蛋！
她還挺喜歡山裡那些雪白可愛的小傢伙們的。
“小師姑，您等等。”沒等嵐岫魂遊似的走出幾步，方水忽而追了過來，拽了下她的袍擺。
嵐岫腳步微頓，偏臉看向方水。對方神色有些興奮，回頭看了一眼，確認哥哥已經跟著師父進了屋說事，才獻寶似的從袖中摸出食堂那般白淨的玉盒，裡面裝的滿滿當當金脆長條。
“上次你說想試的一種外地吃食，我試著給你做出來啦！”方水睜大眼睛，期待地看著嵐岫。
嵐岫也很驚喜。
她先前不過無意提過一嘴想吃油炸垃圾食品，類似薯條、薯片那種。方水小朋友居然真的幫她弄出來了！
“方水真厲害。”嵐岫笑咪咪地收了薯條，“你瞞著你哥弄的？”
“嗯，不要告訴哥哥和師父。”方水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天賦比哥哥差些，還分了心思弄這些，讓哥哥和師父知道了可能會生氣。小師姑能幫我保密嗎？”
畢竟是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偶爾起了玩心倒也正常。只要不是正經學習，幹什麼都會很有動力。
嵐岫相當感同身受地理解了他的心思，然後看著手的藍瓷瓶與食盒，忽然心思一動：“方水，師姑送你枚洗髓丹，能提純靈根滋養根骨，幫你提升潛力，只是可能用的時候有些小疼，要不要？”
年少無知、沒見過這麼好東西的方水呆住了，呆呆地點了頭，又呆呆地伸手接住嵐岫倒在他手心的那一枚洗髓丹。
嵐岫彎著唇，故作鄭重地哄小朋友道：“算是耽誤你修煉時間幫我弄小零食的謝禮。收好，不要讓你哥哥或師父知道噢，不然要說我偏心了。有了洗髓丹，你跟你哥哥的天賦差距就能縮小不少了吧？”
方水很激動，又怕反應太大驚動屋裡的人，努力壓下嗓音道：“謝謝師姑！我一定會保密的！小師姑再見！”
“嗯，拜拜。”嵐岫揮了揮手，渾身輕鬆地帶著另一枚洗髓丹回了住處。
先前她就往院內屋後那靈池裡放了顆熾陽石，因此每日晚上都可以舒舒服服地泡個溫泉放鬆筋骨，然後再回屋睡覺。今日更甚，左右白日過了門考察，不談結果如何，她覺得很有必要犒勞自己！
於是她此時乾脆散了發，懶懶地趴在池邊，吃著方水給她的零食，且時不時翻看著先前從山下帶上來的閒書。
可謂舒坦極了。
然而太過閒散的代價便是她錯估了時辰，第二日起得比平時還要晚。
午飯是方火送來的。等她用完再去長老殿，便見殿中多了個陌生的小弟子。
嵐岫只是微微一怔，然後便及其自然地坐進了前廳的木椅之內，平靜地等著寧長老出現。
那個陌生的小弟子低著頭，神色緊張地站在一旁方几邊上，聽到動靜才畏畏縮縮地抬了頭。
原本他臉色蒼白，那副模樣就差把“慫”字貼臉上了。但見到來人是嵐岫的瞬間，對方跟見了救星似的，瞬間吐了口濁氣，衝她招手道：“小師姐！”
嵐岫眼眸微動，撞上對方視線。
你誰？
我認識你嗎？
於是那小弟子又把手縮了回去，看起來快哭了：“小，小師姐，我我我又惹你生氣了嗎？”
嵐岫睜著淺色的眼眸，一轉不轉地盯著對方看了片刻，在腦袋中翻找了一圈。
噢。
是年肖肖。
這個小弟子相當神奇，似乎是除了長老和親傳弟子外少有，或者可能稱得上是唯一對嵐岫原身沒什麼厭惡的。嵐岫最初還全靠他的話多，對宗內最重要的幾人有了初步印象，才不至於上來便出大問題。
好些日子不見，她都險些忘了這人是誰。
嵐岫腦子裡轉了一圈，面上倒是不顯，鎮定地抬手摸了一下長老萬分愛惜的茶壺壺身，語氣平靜地扯開話題：“沒有啊，我只是有些意外。你怎麼在這？”
年肖肖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心下覺得小師姐的表情看起來沒有一點意外的樣子。
但這話他不敢直說，嘴上還是乖乖地順著嵐岫的話答道：“寧長老讓我來殿中等他。”
嵐岫“噢”了一聲：“那長老人呢？”
年肖肖：“在雜修院吧，我來之前見到有師兄在跟他請教問題。”
嵐岫瞭然，隨即後仰倚進木椅裡，自顧自開始走神。
年肖肖有些受不住安靜的氛圍，又可能是見到了嵐岫有些放鬆，安靜不了多久，便忍不住一股腦地說起了話：“小師姐，昨日考察日我墊了底，長老特意找我來，不知道是不是要責罰我……”
“而且這半月來同門進步都好快，不知道小師姐還記不記得雜修院那幾個，呃，卡了好些日子在煉氣後期的師兄們。昨日考察時，他們竟然全晉階上了築基。”他的語氣憂心忡忡，表情也很喪。
雜修院裡的小弟子們大約是對嵐岫最不喜的。畢竟直屬同一院派，這位小師姐又實在廢物，還很不講理。
別的院也就比個修為罷，雜修院裡卻難免心思重些。別的不說，前些日子跟寧長老請求脫離宗門的小弟子裡，便有一部分是醫道院的煉氣期，另一部分則是出自雜修院。
年肖肖也是真棒槌，烏拉烏拉說了好一大通，才後知後覺又踩了小師姐的痛點，默默地縮了脖子，轉頭開始瘋狂補救。
簡直一如初見，跟個小傻子似的。
嵐岫右手抵在扶手邊緣，託著下巴在心裡評價道。
她對自己的認知也相當清晰，多少是有些顏控屬性。
方水那雙眼睛睜圓了看著跟動物崽子一樣，所以他嘰嘰喳喳時嵐岫會勉強覺得可愛。
而小傻子年肖肖與她年齡相仿，那張總體普通略顯清秀的臉配上十七八歲的年紀，就不太能讓嵐岫對他有多少耐心了。
而且……要論雜修院，甚至全門考察日表現糟糕的，能有比她還混賬糟糕的嗎？
沒有了。
聽著對方在她面前焦慮了半晌“考察墊底”的事，長老又遲遲未出現，嵐岫不耐煩之餘，忽而心思一動。
她向來想什麼做什麼，左手一翻，掌心便出現了那裝著剩餘那枚洗髓丹的藍瓷瓶。
天賦不夠是吧？考察墊底是吧？
嵐岫眯著眼睛，微曲了下手指沖年肖肖敷衍地招了一下，下一秒便將洗髓丹連瓶帶丹的丟了過去。
年肖肖手忙腳亂地接住瓷瓶，神色不解：“小師姐，這是什麼？”
嵐岫閉眼胡扯：“大補丸，缺什麼補什麼。”
年肖肖冒出了滿頭問號。
嵐岫心有所感似的，眼皮都不抬地又補了一句：“反正應該算好東西，對你有用。送你了，收好。”
這不就解決了。
年小傻……不是，年肖肖小朋友出現得可真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