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景屹川就沒有真的想殺了鈞瓷,他甚至有些感激這個下人,能保護沈江白一路到了江南。
如果不是他突然衝過來被下人們誤認為是要刺殺,他甚至願意給這個奴才一筆錢讓他以後不必再做奴隸。
但現在說這一切都已經晚了,景屹川立刻點頭道:“我讓人去做。”
沈江白扯了扯唇角,笑的有些殘忍:“我的意思是,你親自去。”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堂堂皇子,卻要給一個卑微的奴才下葬,傳出去會被天下人嗤笑。
幾乎所有下人都覺得景屹川不會答應,能答應讓人給這個奴才一個葬禮已經很給沈江白麵子了。
不僅那些下人,就連沈江白也是這麼覺得的。
他死死盯著景屹川的眼睛,無聲的告訴他自己絕不妥協的態度。
這並不單單是為了鈞瓷出一口氣,也是他的試探。
如果連這點要求都做不到,那他想好的計劃就要發生一點變化了。
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景屹川竟然點了下頭。
他撥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什麼不對:“那你先去客棧等我好不好?”
沈江白搖頭:“不,我要親眼看著。”
景屹川也並沒有強求,反而吩咐下人道:“來人,拉兩架馬車過來。”
下人雖然有些驚訝於景屹川如此平靜的態度,但還是聽話的去牽了馬車過來。
沈江白上了其中一架馬車,鈞瓷被放在另一輛上。
沈江白坐進馬車裡,面無表情的看向馬車裡的裝飾。
這架馬車比鈞瓷牽著的那輛要奢華舒適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沈江白一點也不高興。
如果可以,他寧願什麼都不要,寧願接著過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的日子,他只想要鈞瓷活下來。
可惜這注定只能是他的幻想。
馬車壁被輕輕敲了一下,接著景屹川掀開車簾,將兩個木箱和一身衣服遞了進來。
沈江白睜大眼睛立刻搶過了兩個木箱,牢牢的抱在自己懷裡警惕的看向景屹川。
他明知道景屹川為了自己的目的什麼事情都能做的出來,是他大意,竟然把這兩個箱子忘了。
景屹川苦笑了一下,沒有解釋,只把那身衣服放在馬車裡的小几上,輕聲勸道:
“就算你想看著,也先換一身衣服吧。”
沈江白垂眸看著自己懷裡的箱子,對景屹川的話置若罔聞:“出去。”
景屹川手指緊了緊,半晌沒說話退出了馬車。
馬車動了起來,沈江白把兩個箱子放在自己身邊擱好,然後才看向擺在小几上的衣服。
那衣服明顯大了些,應當是景屹川的。
深紫色的皇子常服上繡著威風凜然的麒麟紋樣,好像下一刻就能騰雲駕霧起飛而去。
沈江白諷刺的笑了下,不知道景屹川現在又在搞什麼把戲,難道以為這樣就能當做以前的事情真的都沒發生過嗎?
他忍著厭惡,換下自己身上的溼衣服,換上了景屹川的衣服。
景屹川本就比他要生的高大,這一路上他更瘦了些,衣服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下,本來還在靠著馬車壁閉目養神的沈江白瞬間睜開了眼。
他掀開車簾,發現馬車停在了一個依山傍水的小空地上。
沈江白從馬車上跳下來,看了看四周,他不懂什麼風水,但這裡的環境還不錯,他覺得鈞瓷可能會喜歡。
想到鈞瓷,他的表情柔和了些,本來他是想帶著鈞瓷回京城的,但一路上實在是太遠了。
況且京城並不是個什麼好地方。
如果他是鈞瓷,比起京城,他會更喜歡江南的煙雲山水,這裡漂亮自由,像夢裡才會出現的一樣。
這一生他大概是沒辦法再看到這麼美的景色了,就讓鈞瓷代替他看一看吧。
他在心裡低聲道:“鈞瓷,如果有下輩子,你不要再做奴才了。”
讓鈞瓷來做他的兄弟,做他的好友。
想到這裡,沈江白又自嘲的笑了,愛上一個邪魔,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他死後是要下地獄受罰的,還談什麼下輩子。
景屹川讓人把鈞瓷身上的箭小心的拔出來,給他整理一下換上衣服,回頭就看見沈江白正一個人站在馬車邊不知道想什麼。
他的神情落寞自嘲,好像對這個世間都沒有什麼留戀。
景屹川心裡一緊,大步走過去將沈江白攏進懷裡:“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先回馬車上去。”
沈江白瘦了很多,攏在懷裡小小一個,讓人心疼。
他推開景屹川,淡淡道:“快去吧,別讓鈞瓷不舒服了。”
沈江白眼神木然,看向被暫時放在一張竹蓆上的鈞瓷,語氣平靜到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景屹川抿唇點頭:“好。”
除了按照沈江白的話去做,景屹川現在不知道任何辦法能讓沈江白高興一點。
不,也許他知道,那就是放過沈江白,但他做不到。
他撥出一口氣,自己一個人拿著鐵鍬去挖坑,周圍的下人們都忐忑的圍著看,視線在景屹川和沈江白身上逡巡不停。
但不管是沈江白還是景屹川都沒有給他們一個眼神。
一直到夜幕降臨,夜風漸起,景屹川才把人埋好,他讓人砍了一棵樹做墓碑,親自在上面寫下了鈞瓷的名字。
沈江白冷了一天的臉色終於柔和了些,哪怕明知道這根本就不是因為他,但景屹川還是為此欣慰不已。
他額頭上冒了一層薄汗,臉上蹭了點泥,但一雙眼卻亮晶晶的看著沈江白。
沈江白猶豫了一下,微微頷首:“多謝。”
景屹川有些受寵若驚:“本就是我的錯,你不必這麼說。
小白,鈞瓷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們早日回京吧。”
景屹川的心始終提著,只有回到京城,他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沈江白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推開景屹川走到了鈞瓷墳前跪了下去。
景屹川不贊同的皺眉,但並沒有開口阻止,反而讓身邊的人都退了下去。
沈江白給新墳添了一捧土,低聲道:
“等等我,鈞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