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屹川眯了下眼,眼神不自覺掃過一個方向又很快收回。
他冷聲開口:“你若是現在認罪,我可以饒你不死。”
他終究是有些心軟了,因為那個恣意又乖巧的小少爺。
身旁的老皇帝聽見這話卻收斂了些笑意,皺眉道:
“屹川,為君之道,你此刻該毫不猶豫為你母后報仇。”
皇帝苦於這個總是壓著他一頭的丞相久矣,若此刻放過沈舟,無異於放虎歸山。
以後若再想動手,就再也沒有這樣現成的理由了。
老皇帝對皇后其實沒多少感情,十八年過去,他已經不太記得那個女人的面容。
不過此刻他倒是很感謝皇后,給他生了一個這樣聰慧又能幹的孩子。
現在,這個孩子即將要幫他解決心腹大患了,他不僅不會阻止,還是給他最大的幫助。
他絕不允許,事情出現偏差。
景屹川的表情猶豫,他看向沈舟,如果沈舟肯求饒,說不定他還真的可以保住他一條命。
就當,就當這是他騙了小少爺的代價。
他不會放棄給母妃報仇,到時候他會把沈舟關在永遠見不到天日的地方,讓他再也沒有本事出來興風作浪。
這樣做,會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但這樣至少能保住他的命。
他這樣也算是給母后報了仇,也在皇帝面前露了臉。
而沈舟還能活著,他就能對沈江白也有個交代。
沈江白現在一定還在睡著,等這邊的事情結束,他自然有辦法和沈江白解釋過去。
這是景屹川能做到的,最大的讓步。
他心中想了許多,但也不過是過了一瞬間,他抬起手裡的弓,箭尖隔空瞄準了神舟的面門。
看起來只要沈舟說一個不字,這支箭就會瞬間離弦。
沈舟輕笑一聲,仰天嘆了口氣,輕聲道:“本相還以為,你至少是真心的,會等過了今日再動手。”
景屹川瞳孔驟縮,沈舟竟然什麼都知道!
沈舟看向景屹川的眼神並沒有什麼恨意,甚至還有一絲欣賞。
如果這個少年真的喜歡上了他的傻兒子,至少他的小白以後還能好好活著。
他知道倚靠那些虛無縹緲的愛意有多麼無力,但他沒有別的辦法了。
所以他哪怕知道景屹川狼子野心,也同意了他和沈江白的親事。
至少從今日之後,沈江白和景屹川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夫了。
可他沒想到,景屹川竟然心狠至此。
他咬牙嚥下喉嚨中的血腥味,垂眸看向自己的夫人。
沈舟和夫人相濡以沫這麼多年,如果說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夫人了。
在他將景屹川的事情全盤托出之後,夫人沒有反對他的決定,也沒有聽他的建議先去江南。
夫人陪著他,所以哪怕共赴黃泉,他也並不畏懼。
沈舟突然大笑起來,大聲喊道:“老夫從不為做下的事情後悔,若說有什麼後悔的事,大約就是沒看出你狼子野心!
景屹川,你對得起我兒子?!”
景屹川瞳孔驟縮,下意識去看身邊的皇帝,起唇道:
“皇上……”
“動手,格殺勿論!”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景屹川來不及阻止,就看見有更多的箭矢從身後射出。
不知道誰的箭法超群,一支羽箭直接刺入了沈舟的心臟。
沈舟的笑聲戛然而止,唇邊不斷溢位血沫來,他護著身邊的妻子,但他的身軀抵擋不了這鋪天蓋地的箭羽。
他終於支撐不住,抱著懷中早已沒了呼吸的夫人一同倒了下去。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似乎看見了他捧在手心的兒子。
他朝著他勾唇笑了一聲,唇瓣動了動。
明明眼前已經一片模糊,嘴唇被沈修然死死捂住,沈江白卻還是看清了沈舟想要說的話。
“走。”
沈江白再也忍不住,掙扎著想要去找他的爹孃。
從此刻開始,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變成了煎熬。
他愛的人背叛了他,在他們成親的這一天殺了他的爹孃。
他的爹孃殫精竭慮,用自己的死給他換了一線生機。
只有他們都慨然赴死,老皇帝才會放過他們沒什麼出息的草包兒子。
沈江白的淚止不住的流,他拼命眨眼,想要看清自己父母的最後一眼。
但越來越多的侍衛圍住了沈舟和沈夫人。
他們越過地上的兩具屍體蜂擁而入走進了丞相府。
從今天開始,這裡再也不是丞相府了。
沈江白不斷掙扎,他沒什麼出息,即使知道景屹川騙了他,也沒有什麼報復的念頭。
是他自己蠢,是他自己傻,所以什麼也沒看出來,所以活該被騙。
他不想再去計較這件事到底是誰對誰錯了,他只想和自己的爹孃死在一起。
如果真的是他爹害死了景屹川的娘,就讓他去替他爹還債。
能不能,能不能把爹孃還給他?
沈江白掙扎的實在是太厲害,沈修然差點控制不住。
他狠了狠心,抬手敲上沈江白的後頸。
後頸一痛,沈江白就軟軟的倒了下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輛破舊的小馬車上。
車廂狹小,他躺著的地方冷硬,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灰塵的味道。
沈江白嗆咳了一聲,頂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小心掀開了車簾。
駕車的人並不是沈修然,而是一個陌生小廝。
沈江白心裡一慌,忍不住問道:“你是誰,沈修然呢?”
駕車的小廝回過頭來,臉上有一道從左邊眉毛橫穿一直到唇邊的疤痕。
他飛快的看了沈江白一眼又轉回了視線:“奴才叫鈞瓷,您放心,奴才會把您安全送到江南的。”
小少爺忘了他了,但鈞窯一點也不難過,能送小少爺出京,已經讓他很高興了。
小少爺忘了,鈞瓷的名字是他取得,他說他臉上的疤痕就像鈞窯最名貴瓷器的開片,一點也不嚇人。
鈞瓷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誇讚,有他在,誰也不能傷害小少爺。
沈江白低聲道了句謝,再開口的時候嗓音有些顫抖:
“鈞瓷,沈修然是不是,是不是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