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一片紅色,今日是丞相家的小少爺要成親的日子。
一大早,丞相府中就開始敲鑼打鼓,開門迎客。
沈舟親自站在門口,笑著迎接來往賓客,但不知為何,好像那喜色下面,總有一絲勉強。
有人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點,但這些人都聰明的沒有說出來。
其實從今天到丞相府來的賓客身上就能看出來一點風雨欲來的感覺。
今日來了很多和沈舟在朝堂上政見相左的人。
他們口中說著恭喜,連禮物也合乎禮數沒出一絲差錯,沈舟也只好笑著迎他們進去。
等賓客們都進去,暫時沒有人來,沈舟臉上的笑意才落了下來。
他神情淡淡的看了一眼天色,此時旭日高升,今日是個好日子。
管家匆匆從內院跑了過來,低聲對沈舟道:“老爺,小少爺不見了。”
沈舟眯眼:“怎麼回事?”
管家聲音壓的更低:“昨兒晚上有下人看見,小少爺朝著程石的院子去了。
但一直到今天早上,程石自己出來了,沒人看見小少爺出來。”
沈舟背在身後的手指捻了捻,嘆了口氣:“程石知道分寸,不用管了。”
管家還想再勸句什麼,但看到沈舟的臉色,還是閉上了嘴。
沈舟又看了一眼天色,喜樂聲越來越響,吉時快要到了。
他撣了下袖口:“關門,開宴。”
“皇上駕到——”
一道尖細的太監唱和聲從遠處響起,沈舟臉色驟變。
他回頭看向遠處已經能看到一個影子的明黃色鑾駕,臉色變幻不定,最終定格在恭敬上。
他垂眸快步走向道邊,垂眸恭敬的等待著皇帝陛下的駕臨。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可用的明黃車駕停在面前,沈舟聽見老皇帝帶著戲謔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丞相大人愛子成親,怎麼也不告訴朕說一聲,朕也好送上一份賀禮來。”
沈舟餘光掃過皇帝鑾駕後跟著的鐵甲護軍,輕笑一聲:“陛下說笑了。”
“陛下能來,已經讓臣府上蓬蓽生輝了。”
他伸出一隻手:“陛下請。”
老皇帝捋了下下巴上的鬍鬚,哈哈大笑了兩聲,扶著心腹太監的手下了車。
府中的樂聲小了一些,因為皇帝的到來,熱鬧的喧囂聲似乎也小了。
沈舟落在後面,嘆了口氣:“關門,謝客。”
沈江白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看見那個晚上程石帶著他從高高的院牆上翻了過去,他看見了漫天星斗,漂亮的像是仙境。
又看見程石說過的那些話,他被人牙子打罵,冬日沒有被子,只能在柴火堆裡睡覺。
他看見他和程石在風景如畫的江南泛舟湖上,看見碧綠鮮嫩的柳枝。
還看見是誰被午門問斬,溫熱的血灑了他一身……
沈江白突然從夢中驚醒,忍不住急促的大口喘息著。
他抬手捂了把臉,嗓音有些嘶啞:“什麼時辰了?”
屋裡沒有任何回應的聲音,他皺眉輕咳了一聲:“程石?”
屋內光線昏暗,他看不出來現在是什麼時辰,只記得睡過去之前看到程石繾綣的眼神。
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沈江白翻身下床,隱隱能聽見外面傳來的吵鬧聲音,那聲音並不像是喜樂,反而像是有什麼人在驚恐哭喊。
渾身有些痠軟,醒過來一直沒有看到別人讓他更加心慌。
他撐著還有些昏沉的腦袋朝外走去,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今日該是他和程石成親的日子,為什麼沒有人叫醒他?
即使昨晚荒唐了些,但也不至於讓他睡得人事不知,為什麼他會睡這麼久?
沈江白吐出一口氣,渾身無力讓他即使從床邊挪到門口也顯得困難無比。
終於,房門被從外面推開,沈修然從外面衝了進來。
春日的晚風=還帶著點涼意,讓沈江白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些。
門外的光線落進房間,沈修然的臉被掩蓋在陰影裡。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看清了沈修然急切的神色。
他皺眉問道:“這是怎麼了?程石呢?今日不是……”
沈修然握住了沈江白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江白感覺到他的肩膀上瞬間多了一些濡溼的熱意。
他拽著沈江白的肩膀把他拉到了自己跟前,低聲道:
“快和我走,程石根本不是什麼奴隸,他是十八年前被燒死在宮裡的二皇子景屹川!”
沈江白腦中轟然一片空白:“你說什麼?”
沈修然從院外闖進來的時候被景屹川的人刺傷了手臂,他手臂顫抖,目光卻冷靜的可怕:
“你和伯父都被他騙了,現在他和皇帝相認,要置伯父於死地,你快和我離開這裡。”
沈江白覺得時間被無限拉長,沈修然的話好像隔著一層水一樣。
他又被丟進了和去歲冬日一樣冰冷的湖水裡,完全理解不了沈修然話中的意思。
沈修然見沈江白一副不願接受的樣子,狠了狠心,語速飛快道:
“答應我不許出聲,我帶你去看。”
沈江白這才回過一點神來,眼眶通紅,抓著沈修然的手臂像是抓著救命稻草。
沈修然猝不及防被握住了傷口,悶哼一聲,昏暗中他來不及多說什麼,拽著沈江白出了門。
沈江白的身上還是很沒有力氣,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費勁的跟著沈修然的腳步,一直到了正院。
沈修然捂住了沈江白的嘴,帶著他藏在了拐角處隱蔽的地方,目光冷然的看向院中正針鋒相對的幾人。
紅綢掛了滿院,地面上的桌椅板凳卻翻倒一片狼藉,沈舟肩膀上插著一支箭,血染紅了他半身。
丞相夫人眼中帶淚攙扶著沈舟,眼神絕望的看向站在對面舉著弓的程石,又或者說是,景屹川。
景屹川眉眼冷肅,穿著一身漆黑勁裝,手中捏著一支羽箭,淡聲開口:
“沈舟,你結黨營私,肆意弄權,十八年前勾結大皇兄害死了我母妃,你可認罪?”
沈江白眼前一片模糊,他想衝出去,但卻被身後的沈修然死死拽住。
沈舟輕喘一口氣,噴出一點血沫:
“豎子敢爾,是老夫小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