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禮盯著燕辭晚的眼睛。
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裡面,是非常純粹的好奇。
已經很久沒有人如此認真聆聽他的想法了,他胸腔裡那股沸騰的憤恨瘋狂外洩,就像她方才說的那樣,他時日無多,有些話若不能說出口,未來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他那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夾雜著濃烈恨意的話語吐了出來。
“他就是個偽君子。”
“他利用自己的身世裝可憐,博得仁獻太子的同情,如果沒有仁獻太子,他到死都還只是個卑賤的庶民。可他沒有一點感恩之心,在仁獻太子被軟禁時,他直接倒戈相向背刺太子,他為了保全自身可以不擇手段,毫無廉恥可言!”
“如此一個卑鄙小人,本該在牢中終此一生,可當今聖人卻把他給放了出來,不僅如此還給了他官職!他自以為得到了聖人的賞識,完全忘了自己當初背刺仁獻太子時的醜態,我永遠都忘不了,當年他為了投靠二皇子李明光的時候,是怎樣跪在李明光和我堂兄面前搖尾乞憐的!”
“我讓他幫扶族人,只有謝家重新振興,他在朝中的地位才能穩固,然而他卻看不到這一點,他仍記恨於當年被趕出謝家之事,不僅不肯幫忙,甚至還要踩上一腳,說什麼不能徇私枉法,都不過是他的託詞罷了,他就是懷恨在心故意報復謝家!”
謝禮越說越激動,眼中恨意幾乎要迸射而出。
燕辭晚道:“當年謝家確實虧待了他,他懷恨在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當年他曾跪在堂叔的面前,發誓承諾自己已經忘了當年舊怨,以後他會竭心盡力為謝家謀劃利益。他既已經做出承諾,就該說到做到!”
燕辭晚試探性地問道:“請問你的堂兄是?”
“大將軍謝瞻的嫡長子——謝琛,在大將軍去世後,是由他繼承謝家家主之位,二皇子李明光與他是表兄弟關係。”謝禮說到這兒的時候,腰板挺直,下巴微微抬起。
看得出來,他很為自己的家世而自豪。
燕辭晚緩緩說道:“你看不起謝檀玉,可偏偏他的官職比你高。”
這話戳中了謝禮的痛處,他憤憤不平地道。
“老天太偏心了,仁獻太子在世的時候,有仁獻太子罩著謝檀玉,等仁獻太子去世了,當今聖人又對他青睞有加,可他明明就是個罪人!他給二皇子李明光出謀劃策,當年逼宮的事件也有他的一份力,還有仁獻太子的死,也可能是他所為,他為什麼還能活到現在?為什麼聖人還要讓他接連升官?我和他一樣都姓謝,我的頭腦才學比他更好,為什麼聖人要讓他壓在我的頭上?為什麼啊?!”
一連串的為什麼狠狠砸在地上,夾雜著濃烈的嫉妒與怨恨。
燕辭晚道:“就因為這些,所以你就殺了他?”
“自然不只是因為這些,他還……”
謝禮說到這兒戛然而止,他反應過來自己說漏嘴了,立刻閉上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兩邊的房門緊閉,屋內只有他們兩個人。
燕辭晚緩緩說道:“他還知道了你勾結五神教、暗中販賣人口的事,你不惜放下尊嚴懇求他幫忙隱瞞此事,可他堅持要公事公辦,他將你的罪行寫入奏摺,打算送入長安交給聖人。一旦聖人知道了你的罪行,屆時不僅是你,整個謝家都得血流成河,於是你計劃殺掉謝檀玉,偷走奏摺,並將此事栽贓給謝初頌。”
謝禮故作鎮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五神教之所以千方百計挑起柳清光和謝初頌對於謝檀玉的仇恨,是為了讓他們做你的替罪羊,如此一來你不僅能替五神教除掉他們在益州最大的阻礙,還能讓你順利從這件案子裡面脫身。五神教應該是想扶持你成為新任益州刺史,將來有你的庇護,五神教在益州境內橫行無忌,但可惜你不爭氣啊,如今你已是階下囚,益州境內的五神教也已經被搗毀,謝家也將徹底從世上消失。至於阿琴腹中的那個孩子,即便生下來,也不會姓謝。”
謝禮臉上的皮肉抽動了下:“他是我的孩子,不姓謝還能姓什麼?!”
燕辭晚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啊,雖罪不及稚子,可他的母親是賤籍,註定他生下來就只能是賤籍,身為奴僕是不能有姓氏的,就連名字都得看主家的心情。”謝禮拍桌而起:“我的孩子不能是賤籍!他必須要姓謝!謝家的香火不能斷絕!”
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他的太陽穴腫得更厲害了,腦袋裡傳來陣陣刺痛,令他面容扭曲變形。
燕辭晚平靜地道:“現在阿琴已經坦白,她必定要承擔罪刑,屆時她腹中的孩子未必能生下來。若你能坦白所有罪行,大閣領或許能替你求情,放你的孩子一馬。”
謝禮大口地喘息,胸膛劇烈起伏,雙眼因為瞪得太過用力,導致眼球外突,表情格外猙獰嚇人。
燕辭晚也不催他,就那麼安靜地等待。
良久過後,謝禮方才開口:“我要見大閣領,我聽他親口承諾。”
燕辭晚爽快應下:“好。”
她衝右邊的房門喊了一聲大閣領。
片刻後房門被推開,司不平信步走了出來,後面跟著蕭妄。
謝禮看到他們兩人就在隔壁,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全都被他們聽了去,表情越發頹喪。
蕭妄扶著燕辭晚起身讓到一邊,司不平在椅子裡坐下,他看著桌對面的謝禮說道。
“我可以承諾讓阿琴順利生下孩子,並且保留那孩子的良籍。”
謝禮的嘴唇抖了抖,掙扎許久終於還是吐出那句話——
“謝檀玉……是我殺的。”
方才謝禮說的話都已被人記錄在案,此刻司不平命人將供狀拿出來,放到謝禮的面前。
“你看看吧,確認無誤的話就在上面簽字畫押。”
謝禮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跟他方才所言一字不差。
他緩緩抬起右手,提筆簽字,按下手印。
如此一來,便算是結案了。
浮白上前拿走供狀,小心收好。
謝禮雙手顫抖得厲害,滿腔怨恨無處發洩,他咬牙切齒地罵道:“阿琴那個賤人,都是她……都是她……”
燕辭晚正欲離開,聽到這話,便回頭衝他說了句。
“其實阿琴什麼都沒看到。”
謝禮怔住。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甘心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燕辭晚笑著道:“你不是自視甚高,覺得自己的頭腦才學都比謝檀玉更強麼?為何你連這樣一個簡單的謊言都無法識破?”